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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父亲的革命,第一部,第八章(1) -- mingxia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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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父亲的革命,第九章2

几天后,坦白运动开始。首先是几个支部全体集合开大会,龙文枝做动员报告,山路让父亲领头喊口号。父亲精心准备了十多条口号,每一条都经过仔细推敲,力求简洁有力。呼喊时,那个音节重,那个音节轻都演习了几遍。开大会时,龙文枝鸟枪换炮,讲得声情并茂,感人至深:“同志们哪,我这个是掏心窝子的话。大家仔细想想:离开了党,个人还算得了什么?只能是孤儿,思想上的孤儿,行动上的孤儿。党供给我们吃,供给我们喝,让我们学文识字,关心我们,教育我们,爱护我们。党就是我们的生身父母。我们有什么个人的思想疙瘩,小九九不能对父母说?有人说怪话了:你龙文枝就是个婆婆嘴,唠唠叨叨说的是个啥?我要明白地告诉你,这不是我唠叨,是党对大家苦口婆心。党给我们敞开了大门,我们是进去还是呆在门外?自己的路还得靠自己的脚来走。不能靠别人帮忙。共产党是一心一意为民族,为大多数人谋利益,绝对不会小肚鸡肠,秋后算帐。俗话说:大人不见小人怪,宰相肚里能走船。整风不是整能(人),而是救能(人),是要让大家把肠肠肚肚通通清理干净,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共同进步。”

龙文枝讲完,父亲马上带领大家高呼口号。父亲激情万丈,面红耳赤,声嘶力竭。下面的干部也都个个态度庄严,山呼海啸。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个人对党的忠诚,对敌人的仇恨和对失足者挽救的决心都发泄出来。

打铁要趁热。动员大会一结束,父亲马上召集全体人员讨论,准备一鼓作气,让大家开怀坦白。

“别抢,咱们有的是时间。大家轮着讲,一个接一个。”说到这里,父亲自顾自地笑了,他举起手中的钢笔,晃了晃:“瞧,刚灌满的水。”

沉默。父亲饱沾墨水的笔尖在粗糙的再生纸笔记本上浸润了一个圆。

“呃,还不大好意思?”父亲面带理解的笑容说:“就当是洗热水澡吧。身上的‘垢积’太多了,要多用点肥皂,还得用手使劲搓,使劲揉才能洗彻底。”

还是沉默。只有几个人想跟着父亲的话笑笑,但一看周围其他人的石头板子脸,马上又收敛起来。这搞的什么名堂?哥几个感情上来得快,消退下去也不慢呀。父亲心里着急,可又不好马上催促。

“龙主任把党的政策说得是一清二楚。有什么大家只管竹筒子里面倒豆子。不相信我们,你还不相信党?”易干事试图打破尴尬。

依旧是大眼瞪小眼。

“小王,你就带个头吧。”马干事将了王连长的军。

“俺有啥好说的?参军前就给东家扛长活。红军来了,对下苦力的真好,我一时兴起,就报了个名参加进来。有啥背景,历史的非得坦白出来。非得让说,就说说前几次宿营,偷点懒没给房东挑水,这算不?”王连长倒也爽快。

“俺也坦白,有一次拿了老乡家俩地瓜,没给钱。今后一定改。”

“打张家河据点,我看上伪军中队长手腕上那块表,偷偷给藏了起来,违反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还有我,,,,”

一时七嘴八舌,大家说个不停。父亲放下手中的钢笔,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三连指导员阴阳怪气地说:“黎科长,我说句话兴许不中听。咱们这些人,参军前都是些泥腿子,出门站地头,进门倒床头,简单得很,有什么值得藏着腋着的?倒是你们这些文化人,曲里拐弯,有话不直说,有屁不乱放,倒真该检查检查。”

瞧这话说得,谁说老粗没水平?父亲当时感觉就俩字儿:狼狈。他抬头看看刘行淹,没想到刘行淹抢过话头说出这么一番话:“我看三连指导员说得在理。黎科长,你是这儿的领导,而且和我们一样,都是从白区来的。要不就先带个头?我们比着葫芦画个勺?”

父亲又把笔拿起来,慢条斯理地在笔记本上画圈,他想画俩大鸭蛋,但没封住口。

“老母鸡下蛋叫蝈蝈欢,你呱叽个啥?黎科长刚参加完一期整风,已经通过了党的审查。现在受党的委派来审查你们。”易干事姓易名尚靖,大家都叫他易上劲儿。刘行淹这么一说,他果然就来劲儿,用粗大的手指点着对方说:“姓刘的,我可告诉你,整风是严肃的政治任务,大家都要过这一关。你要是吊儿郎当,小心你的皮。”

父亲倒没什么,他摆出一幅居高临下的姿态: “急心疯吃不了热豆腐,思想问题要慢慢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整风的基本方针。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把话都说出来嘛。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

十一

然而,今天结束了,明天过去了,后天依旧没人正经坦白。父亲这下有点吃不住劲儿了。党的政策这么好,怎么就没个人理解?

“听说龙主任,山主任那边都搞得不错,我们还得抓紧呀。”易干事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

“不行,不能就这么干耗下去。”父亲戴上军帽,马上就要出门:“我得上山主任那儿取取经。他离我们近,过水的罗卜吃个鲜。”

“嘿,着急上火也不赶这一分钟哪。”易干事拦住父亲说:“何况你是运动主持人,管着好几十号人。你这一跑不要紧,下边人不大不小闹出点乱子可咋办?要我说,还是我辛苦些,多跑跑,学到点东西,回来咱来个照单子抓药。”

很快,易干事的药方就抓回来了。一进门,他就兴冲冲地喊叫道:“我一口气跑了好几个地儿,山主任也见着了,龙主任也见着了。他们都说咱们这个搞法不行,光喊口号没用,得动点儿真格的。”

“生发面团搁屉子,你要蒸馒头呀?”马干事说:“说说看,你这蒸笼格子究竟架在那个火炉上?”

“哪个火炉?当然是群众这个大火炉子。不过,我们要架上去的是那些特务分子。”易干事兴奋地接着说:“现在的大组要分成小组,每组确立一到两个重点对像。先给每个组的积极分子交底,动员他们站出来,对这些重点对象做面对面揭发。”

“嗯,这倒是个办法。然后呢?”

“然后?等这些人开始自我辩解时,大家就找漏洞,提矛盾,叫他们答。答不上来,就突击,劝他们坦白。”

“突击?怎么个突击法?”

“很简单,把每组的积极分子分班分点,不分昼夜,轮番辩论,揭发。讲政策,讲前途,讲后果,劝说重点对象,直到他们全部坦白。”易干事说话像打机枪:“他们管这叫车轮战术。”

“哟,这么个搞法行吗?”父亲有些吃惊:“错了怎么办?”

“错了?错了以后再给平反就行了,不就是个人受点委屈吗?革命嘛,这点考验算什么?”易干事觉得这个问题真叫菜鸟:“我们是对党的事业负责,要防患于未然,在敌特分子搞破坏之前把他们统统揪出来。”

父亲沉默不语。

马干事刚吐了一个“说”字,便把音量放低八度嘀咕道:“说的轻巧。要叫你,,,。”

“黎科长,龙主任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易干事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

“什么话?”

“在革命队伍中,知识分子最重要的是站稳自己的立场。”易干事说到这儿,好像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往下说:“千万小心,小资产阶级的温情主义可要不得哟。”

父亲的心弦蹦跳了几下。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坚持说:“不行,这样做太冒险。龙主任,山主任都是老革命,见过世面,能掌握分寸,当然可以这么搞。我们是初出茅庐,学来的东西是现炒现卖,弄不好就犯主观主义。我看还是局限些稳妥,先学学人家怎么查找重点对象。”

“他们也是先查档案。”

“我们不是查过了?每个人情况都差不多。”

“那就是咱的水平问题了。龙主任说:要带着问题找问题。”易干事开始口沫横飞:“如果我们胸中无敌情,当然找不出什么疑点,敌特分子又不会在自己的脑门上刻字。只有经过认真分析,才能揪出他们的狐狸尾巴。”

“老马,你的意见呢?”父亲用的是询问语气,但态度已经很明朗:“我觉得应该下个决心了。”

马干事略略思索片刻后说:“人饿急了,馊稀饭也得喝一口,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我同意先就这么办。咱也不求多大成绩,至少在上级面说得过去。”

“呸,这叫个什么话?别人的经验,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馊稀饭?还没法子的法子呢。”父亲听着这话很不舒服,对着马干事叫道:“屁要自己放才舒服,路要自己走才算数。我还就不信,别人的脑袋瓜是爹妈给的,偏偏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别人能找到特务,咱这一亩三分地就没有?咱好歹也是共产党员,凡事就得讲究认真。‘在上级面前说得过去’?有这么糊弄党组织的吗?”

十二

说干就干。易干事侧重清查那些五花八门的个人档案,特别注意找历史疑点;马干事集中整理整风记录,研究群众反应的各种问题;父亲则把所有材料归总,结合个人历史问题和现实表现进行排队,确定重点审查对象。别说,“带着问题找问题”这一招还真灵,父亲他们很快就有了重大突破。第一位怀疑对象是民运股长王和顺,他参加过反动组织“同志会”,在阎锡山的部队中当过一年兵。前几天检查时,自己交代过几次违纪行为,别人揭发他平时爱讲二话,外号“二话篓子”。五一大扫荡期间,上级宣传咬紧牙关渡过最困难的两年,他到处散布一个老太婆的笑话:俺满口的牙都掉光了,咬不紧了。政治态度极不严肃。第二个是十团的宣传干事杜修贤,现年二十一岁,原为冀南挺进支队成员。支队失败后被俘,送到东北当苦力,挖煤炭,据他说是乘机逃脱。回来后一直态度消沉,成天闷着头不说话,行为极其可疑。第三位是个后勤干部,叫齐仲云,入伍时就交代参加过国民党特务组织“复兴社”,有特务嫌疑。

“从现实表现看,民运股长材料最多,把他列进怀疑对象应该没有问题。”马干事舔舔嘴唇说:“宣传干事嘛,也说得过去,毕竟他被俘虏这一段的情况也应该搞清楚。麻烦的是这位后勤干部,群众对他的反映很好,说他待人和蔼,能团结人,工作积极,打仗也很勇敢。”

“复兴社本身就是个特务组织,特务要搞大的破坏,总要先取得组织信任。我认为应该把他列为重点对象。”易干事说。

“人家的特务身份可是入伍时自己交代的,历次填表也没有隐瞒。既然要长期潜伏,干吗自己暴露身份?”马干事反驳道。

易干事听了此话也有点犹豫,他想想后说:“还是应该找个重点突破口。我觉得杜修贤问题最大。他被俘是确确实实的。至于到东北当苦力,乘机逃脱,全凭自己讲,谁知道是真是假。敌人好容易抓到一个八路,能让他随随便便逃回来?”

“老马,以前有过类似情况吗?敌人把我们的人俘虏了,又放回来当特务?”父亲问。

“当然有,而且比较普遍。一般说来,敌人对这种被俘叛变人员要进行一些短期训练。杜修贤被俘一年多才回来,比较符合这种情况。”马干事本已经说完,但突然想起什么又添了一句:“黎科长,我们要特别小心。这种受过训练的特务分子原本就熟悉我军的情况,所以搞起破坏来危害也大。”

父亲好像看见一颗炸弹马上就要爆炸:“嗯,这事儿马虎不得。就这么决定了,先突击杜修贤。挑几个政治上最牢靠的同志和他编成一组,火力要猛一点。”

“那,齐仲云怎么办?”马干事问。

“敌人比想像的更狡猾。小易说得有道理,我们不能太天真了,还是列上他的名字。”父亲想了想,又说:“依我看,干脆三个人一起上。杜修贤由我亲自抓;老马负责王和顺;易干事,你负责齐仲云,怎么样?”

“我同意。三个人一起上,还可以减少审查对象的心理压力,让他们感觉不是那么孤立。”老马说。

“不过,对其他人的材料,我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易干事,你的感觉呢?”父亲问。

“人数好像少了点。”易干事又翻了翻材料,说:“山主任搞了五个对象,龙主任搞了九个。”

“九个?”父亲有些吃惊:“那,我们是不是有点右倾?”

一时无人言语。

“刘行淹怎么样?”易干事打破沉默:“整风开始以来,他老是讲怪话。”

“刘行淹?”父亲不以为然,打断易干事的话:“他不就太原一穷学生嘛,能有什么问题?还是龙主任说得对,我们没必要搞得草木皆兵。另外,我们组也不大,就五六十号人。山主任,龙主任那儿动辄八九十,甚至上百,比比看也不算太差。就这样,把三人的材料同时上报,我们是油盐酱醋一锅烩。”

十三

杜修贤个子不高,身体显得很单薄,看上去还像个娃娃。父亲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眶凹陷,犹如路边干枯的水坑,两只尚未脱去灵性的眼珠挂在水坑内,活摇活甩,就如同筷子挑起的拔丝土豆。

由于父亲预先在小组中做了布置,讨论会没开多久大家就把火力集中到杜修贤的被俘问题。刚开始,杜修贤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怀疑对象。他竭尽全力,回忆每一个细节,试图给大家重现自己被俘的全部过程。按照本人的叙述,杜修贤被俘的经历很简单:部队失败后,他被押往德州,从那儿上火车到鞍山附近的一个煤矿做苦力。幸运的是煤矿小工头是他老乡,看他年纪不大,对他比较照顾,没有下死力气整他。煤矿初看戒备森严,时间长了还是发现有空子可钻,他就是在一天黄昏下工后乘乱逃脱的。以后靠着打小工和要饭回到了关内。

杜修贤耷拉着脑袋,话音低沉,沙哑,表情痛苦。每当有人追问,他都先茫然地抬起头望望大家,然后神态穷迫,身体收缩,嘴唇颤栗,挤牙膏似地辩解几句。这一切都被父亲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如果你姓杜的没问题,怎么会如此心虚胆怯,坐立不安?有道是“心中没冷病,哪怕吃西瓜”,人正不怕影子歪,有什么话不能理直气壮说出来。久病才讳医,就是五藏六腑疙瘩结太多,你小子才会害怕群众审查。怎么样,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父亲好像吞了个定心秤砣,他显得优哉游哉,看着组内的积极分子盘问杜修贤,享受着一种猫盘老鼠的愉快感。

“还有谁和你一道被俘?”

“嗯,张二旺,孙得贵,哦,还有严股长,他受了重伤,起不来,小鬼子当场就把他扎死了。”

“张二旺,孙得贵后来怎样?”

“叫鬼子拉,拉走了。”

“就你一人被送到东北?”

杜修贤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杜,别紧张,把肚子里的疙瘩都吐出来。”父亲关切地插了一句。

“东北是日本帝国主义灭亡中国的基地,为啥偏偏把你弄到那儿去?是不是有心照顾你?”

杜修贤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跳起来喊道:“狗日小日本开的煤矿,就没把俺们当成人。啥叫照顾?叫他先照顾照顾你试试。”

“你不是说,在煤矿那段儿亏得有你老乡照顾嘛?”

“你能保证你老乡不是特务?他照顾你究竟是什么用心?”另一人小声敲,敲边鼓。

“我,我,我是说过,可,可,可,那叫什么照顾,不就没把人整死嘛。”杜修贤脸红脖子粗。

“良药苦口哟,”父亲又善意地插了一句:“修贤同志,不要辜负了同志们的一番好意。”

“还有谁和你一块儿逃出来?”

还没等杜修贤回答,就有第二个人讥讽地说:“恐怕又是你一个人?”

“一个人去东北,一个人有照顾,一个人逃出,又一个人回关内,修贤同志真是千里走单骑,比关二爷还能耐。”

“是呀,煤矿看守那么严,说跑你就能跑出来。”

“东北那么远,不坐火车怎么回来?要坐火车,你又上那儿弄钱买票?就靠你打的几个小工?混个饿不死吧?”

“你逃跑出来,敌人就没有组织追捕?”

“不知道。逃出后我躲玉米地里,呆了好几天。”杜修贤好容易答上一句。

“敌人没动用狼狗追踪?日本人的狼狗厉害得很。”

“逃进山海关,娘子关就没人查?敌人的强化治安搞得这么厉害,你是来去自由呀。”

“,,,。”

“你说你打过小工,都干些啥活计?”

“嗯,帮人掏粪池,收苞米,卸货,扛东西,还涮过墙,拉过车。”

“都关内还关外?”

“关内关外都干过。”

“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打小工,可都是在日本人的统治地盘。尤其是关外,他们统治了十多年,打工都得先看良民证。你一个逃亡犯,从那儿去搞到良民证?”

“我没有,”杜修贤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顿时蒙了头,刚说了一句没有,突然发觉不对,又说:“我,有,”还是发觉不对,又想转回来,身体像打摆子似地不住颤抖:“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呀,真的,我没撒谎,没撒谎呀。”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抽泣起来。

这时,五大三粗三连指导员站起身,嗡声嗡气地嚷嚷道:“什么‘有’,‘没有’的,你就老实说吧。日本人抓住八路,都要写悔过书,谁不写就喀嚓谁。就你好,每次都能轻巧蒙混,说得过去吗?”

杜修贤真正的目瞪口呆,他的眼中噙着泪水。

“好吧,今天的讨论会就开到这里。”父亲放下手中的记录本,严肃地对杜修贤说:“杜修贤,你也要回去好好想想,党的政策是惩前毙后,治病救人,为的都是你好。”

杜修贤抱着头,依旧蹲在那儿,抽泣,颤栗。就只有刘行淹过去,想用手摸摸他的头,又马上像触电似地把手缩了回来。

十四

父亲心中得意。在马干事和易干事进屋之前,他甚至还扯起喉咙喊了几嗓秦腔。

马干事满脸晦气,易干事红着脖子。

“今天我请客,白面煎饼就热茶。”父亲从火炉上提起胖嘴铁壶,给每个人冲了一大茶缸子水,然后拿起桌上的大饼,用手掰成三份分给大家。

“又暖和,又提神,还顶饿。”他先把自己那块饼在滚烫的茶水中泡泡,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在嘴里抿抿,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嘿,还带点儿葱味呢。”

屋里没有其他响动,就听见喉咙发出的咕哝声和偶尔地打嗝声。

“怎么样?都有进展吧?”吃饱喝足了,父亲开始谈工作。他陈竹在胸地宣布:“杜修贤已经不行了,我估计也就一两天,他就得坦白。”

“我这个组可没那么简单,”马干事垂头丧气地说:“刚开始,大家还能说说话,王和顺最多也就哭上一阵。现在倒好,他学滑头了,随你们怎么问,怎么追,怎么诱导,他就哭丧着脸,一言不发,老和尚打坐,囫囵一块儿。你又不能动手打人。”

“齐仲云的态度呢?”

易干事紧皱眉头,咬牙切齿,恨恨地说:“这家伙十有八九是国民党特务。你的话刚碰到点皮毛,他就暴跳如雷,跳起来和你对着吵,气焰极其嚣张,而且以攻代守,猪八戒倒打钉耙,说别人才是汉奸特务。说实话,组里的几个积极分子都有点害怕了。”

“害怕?有什么好害怕的?”父亲不以为然:“这儿是共产党的地盘,还怕他翻了天?自古就是邪不压正,我不信这么多人压不住他一个。是不是再召集各组积极分子开个会?认真研究材料,仔细布置任务,加大火力,从各个角度全面出击,一定要尽快把这几个堡垒拿下来。”

“开个会就能找出新办法?该想的都想到了。”马干事摇晃着脑袋说。

“老马,我们得相信群众,依靠群众。这几天的讨论让我很受启发,我们想不到的群众想得到;我们做不到的群众做得到。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群众的点子是无穷的。”父亲教导下属道。

“黎科长说得对。是党员,不能见困难就后退。我们再研究研究。一定要搞出几套方案,真正管用的方案。”易干事狠劲用拳头在桌面捶了一下:“姓齐的,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核桃壳硬还是我的榔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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