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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不平静的一天

6月29日，北撤编队各中队向队员分发武器和臂章后，宣布第二天为出发日。6月30日下午一点是预定上艇时间，北撤编队全体开到沙鱼涌的沙滩上列队，队伍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欢送人群。

美军的登陆艇编队一共有三艘坦克登陆舰组成加上一艘护航的炮艇组成，缓缓的驶入沙鱼涌，并没有冲摊，却在深水区海面上打开艇首的舱门，放下栈桥。此后美方突然提出北撤编队所有的人员、武器、装备必须要在两小时内上艇，两小时一过，立刻关舱门开走，一切后果由共方负责。

某地的潮汐图

小猫猜测美方提出此要求，一半是刁难，但更多是考虑到大鹏湾的潮汐情况。猫为此询问了一下当地的同学，确定大鹏湾也是半日潮型，一天两轮涨跌，之后查了一下临近惠州湾的潮汐表，可以确定1946年6月30日，农历六月初二下午三点到4点钟正好是全日最低潮的时间。虽然手头没有沙鱼涌的确切水文资料，无法判断是否会造成LST搁浅，但是至少可以判断美方将登陆艇停在深水区，又要求北撤编队迅速登船的要求不全是刁难。

图为诺曼底登陆战中搁浅的英国LST

不过美方两小时上艇的要求在当时惹得北撤编队上下颇为愤慨，本来就看美帝不顺眼，既然你唧唧歪歪就让你看看我们的本事。北撤编队迅速分为两组，一组是不会水的同志和部分女同志，组织上专门安排十几位水性好也熟悉当地海况的同志利用小船护送这些人上艇。

大部分北撤编队的人员则直接背上自己的简易形状，泅渡到登陆艇栈桥处上了艇。秦老先生并没有记下自己完成登艇花费的时间。三艘艇装2583人，两小时明显紧了一些，根据老先生的回忆，美国登陆艇驶出沙鱼涌已经下午5点多了。

上艇之后秦老先生和林英、李扬示等十余位同志被指定在艇首左侧，紧挨着边舱门休息。美国登陆艇的船舱脏的很，张希非不知从那撕过一块破布，谢苑则跑到女同志休息的边舱去讨了一把扫把，几个人赶紧把舱面地上的油泥、垃圾和剩饭剩菜给清理掉了。

当时舱门口弥漫着一股恶心的味道，扫着扫着马章同志捂着鼻子指着地下叫起来：“这准是有人呕吐过，还不止一个人！还是吃大米饭的！”李扬示闻了一下也同意马章的看法。对于这个细节，有两个推测，要么是他们搭乘的登陆艇负责过从西南向北方抢运国军的任务，要么就是这艘船坞登陆舰此前执行过撤离日侨的任务。

在上海的LST-589号坦克登陆舰

LST-1026号，很可惜猫没有找到LST-585号的图片

从美国海军的舰艇志看，参与大鹏湾沙鱼涌东纵北撤的三艘美国坦克登陆舰LST-585/589/1026都是被“笼统”的记为在战后在远东和中国服役至1946年7月中。当时美国帮助国军抢运部队的行动已经接近尾声，从1945年10月起，美国第七舰队大规模派船舰将国军从西南和华南后方运到华北和东北，根据共方资料到1946年7月美军共帮助国民党政府运送军队50余万人。

国军在1946年接收了一批LST，即所谓“中海舰”，图为1947年青岛的“中训”号登陆舰

与此同时，美国也参与了葫芦岛撤离在华日本侨民的行动，共为此调集了120余艘舰船。至于到底在东纵秦老先生他们船上吐过的是日本人还是国军，这还真不好猜了。不过另一些细节，倒是让猫更倾向LST是运送过国军部队的。因为秦老先生他们在舱壁上发现了很多涂鸦，从日期看是半月以内的事情。

无论如何，前一批“乘客”留下的可怕气味开始传染给北撤的人员，还没有打扫完舱面，张希非、李扬示和林达平都呕吐起来，马章、古绍祥和秦老先生也都只是强忍着。当时很多东纵人员冲到艇首呕吐，一股酸臭气四处弥漫。记得是王外马甲老大在蒲公英最后提过登陆舰的糟糕环境，此时东纵坐的船也是所有舱盖都被盖的严严实实，上甲板又被太阳晒得滚烫，整个船舱就像个大蒸笼。船上人员身上的海水、汗水味道混着柴油机喷出来的黑烟、还有铁锈油漆的味道，令人窒息。

据老先生回忆，在近40度的船舱里，很多同志都顶不住了，要晕倒。见到这种情景，一些状况稍好的北撤人员不顾美国船员的阻拦，逐个打开舱盖，爬上舱面，四处找水，后来就直接接上水龙带，用海水喷啥甲板为舱室降温。

秦老先生也爬上了甲板，迎着海风吹了一会，感觉好了很多。但是这时候新的麻烦又来了，LST上美方规定限制供水，每个北撤人员只有一茶缸不到1000cc的水，饮用都不够，别说洗漱了。当时秦老先生和林英决定将水一般擦身一般饮用，结果还没擦好，水就咸的没法喝，索性就全拿来擦身子。

这么一来，身上舒服了，口却渴的很。无奈之下，秦林两位只好拿着脸盆和茶缸爬上了舱面，四处找水，他们不敢向其他北撤队友要水，生怕其他人为了他们把自己所有水都贡献出来。好在此时谢苑又从女同志边舱探出头，一问之下，原来边舱有随意取用的自来水龙头，这下水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正好也看到有人在网上说自己的爷爷奶奶是东纵北撤人员，但是不记得是乘哪艘船，有人推测是登陆艇是以585、589和1026的顺序出湾。根据秦老先生回忆，当时下午五点（曾生将军回忆是六点）左右，潮水重新开始上涨，LST编队才缓缓开出沙鱼涌，在大鹏湾重新编组，由一艘3500吨的炮艇引导，各艇据500米转向东北。秦老先生他们乘坐的是紧跟炮艇的第一艘登陆艇，同艇的还有曾生司令、王作尧副司令、杨康华主任。

这里面似乎与曾生司令的回忆不同，根据曾司令回忆，他自己负责第一船，而王杨二人则是负责第3船。从后面的文字看，杨康华主任的确与秦老先生同乘一船，基本可以确定秦老先生坐的是登艇时候被称为“第三艇”的美军LST-1026号登陆艇，但是出湾时却是第一艘船。

根据秦老先生回忆，LST的内部空间还是比较宽敞的，他们全艇800多人，除了领导和女同志，都在中部大舱中。当天晚上，登陆艇编队已经在看不见陆地的海上，各艇也开始发放晚餐——每人一盒苏打饼干。登艇前北撤编队就已经传达过在几天航程中，食物是饼干、面包、罐头，当时秦老先生一行被这些昂贵的洋食物折磨的够呛，对于这些一辈子生活在广东以大米为食的人来说，饼干之类的东西是完全没法下咽的。

C型口粮中的苏打饼干

不过饿极了，大家也都各显神通，张希非发明了“干湿并举”的法子，就是把饼干放在水里泡开，然背后一边啃软了的饼干，一边喝水。另一些同志则采用少吃多餐的方式，还有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果子酱，沾着饼干吃，味道也不错。

晚上9点半，中舱内的大灯被关掉，不过舱壁上还有些壁灯，秦老先生回忆他被轮机舱的声音吵得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有喊打声和摔东西的声音，还有女同志的喊叫“打死他”“揍死这个契弟（粤语的骂人话，大约相当北京骂人话“孙子”）”，随后就传来了杀猪般的哭喊声和求饶声。

前面猫提过，秦老先生有保护同行女同志的任务，身上还揣着一支大号左轮手枪，他马上就和几个人冲进了边舱，不知道当时有没有掏枪。冲进去一看，几个东纵的女战士正摁着一个美国水兵痛打，脚踢、拳打，还有抄鞋和茶缸的，劈头盖脸打得美国人满地打滚。

秦老先生还没动手，林英就冲过去狠狠给了美国人一拳，美国水兵被打得大叫，奋力钻到吊铺下面不敢出来。其实不远的地方还有几个美国水兵，不过这几个人显然也被吓住了，只敢指手划脚，却不敢上前一步。

还算美国人反应快，赶紧找来了同船的杨康华主任，挨打的美国水兵这才被同伴抬走，杨主任向群情激奋的北撤人员保证会提出抗议，要求美方严惩挑衅人员。据秦老先生回忆，当时整个中舱的800多人都坐了起来，人声鼎沸，甚至压住了轮机舱的声音。

此时刚刚大打出手的女同志们开始介绍经过。据谢苑和林月等同志说，熄灯后，几个美国水兵摸到边舱外鬼头鬼脑的冲里面窥视，还打口哨，立刻引得东纵女战士警觉起来，互相提醒要注意，有些人直接就开始抄家伙。

果然没过多久，被打那个美国佬就走进边舱，嬉皮笑脸的塞给一位女同志一块巧克力，随后就伸出毛茸茸的手意图不轨。结果还没等这混蛋反应过来，东纵的女同志一个耳光就抡了过去，随后一脚把美国佬蹬倒在地，然后就是一片喊打声，十几个女战士抄家伙围过去一顿暴打。

猫觉得那个挨打的美国水兵应该庆幸，当时的东纵韩纵女战士大部分都是上阵杀敌的“穆桂英”，刀枪不离身，估计这是要北撤就被武器留在根据地了，否则这美国佬被抬走时身上只怕要多几个透光的窟窿。

TG不是老蒋，不怕美国人，47年碰上不懂事海军陆战队第一师也是照打不误，登陆舰上的几个水兵更不放在眼里，估计美方也清楚，这船上有800多打了几年仗的老战士，虽然只有几十支短枪，但是灭随船的美军就是举手之劳。

所以美国人的解释和道歉来的很快。第二天天一亮，杨康华主任就带着两个美国军官向艇上全体人员说明了昨晚的情况。美方一面道歉坚决保证不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另一面也招供发生此事除了怪美国水兵欠揍外，也怪蒋委员长。

怎么要怪到老蒋头上呢？原来，美方承认一年以来，他们的坦克登陆舰一直在位国军运送部队和物资去华北、东北和华东一带。每次航行中，国军总会把十几个“失足妇女”送上船，专门给美国水兵享用，以示“犒劳”和“友好”，这已经是惯例了。这次美国水兵根本分不出国共，就把北撤编队也当国民党部队对待了，才发生了昨晚的事情。

这一下北撤纵队更火了，但是气都冲老蒋去了，加上杨主任要求大家从大局出发，遵守纪律，完成北撤任务，大家便决定暂时忍耐。但据老先生回忆，大家都警觉起来，甚至开始在艇上某些位置放哨位，以备不测。

关于LST-1026/585/589三舰的结局，最大的可能是成为菲律宾苏比克湾LST水下坟场的一员。

妖猫drake:【原创】韩江纵队的二三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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