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青青河边草（上） -- 抱朴仙人

小糊从记事起就在河边。

这条河的名字叫西河，但它并不在任何重要地点的西边。

听老一辈人说，起这个名字，是因为这条河并不像其他的江河一样向东流。

这条河是向西流的。

西河从东边发源，向西流去，中间流过一个叫做“文化”的沙漠。

构成“文化”这个词的两个字小糊都认识，可是他不太明白这两个字搁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问过一些路过的人，大家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但凡以这两个字命名的地方，不久就会变成沙漠。

传说上帝创造西河，是为了让它灌溉这片叫做“文化”的沙漠，把它变成绿洲。不过，上帝后来大概觉得创造沙漠更好玩，于是沙漠越来越多，而西河则只是默默地从属于它自己的沙漠中流过。

谁也没有改变。

没有人知道河水从哪里发源。据一个到过上游的徒步旅行家说，西河的上游只是一条清冽的小溪，在彩色卵石和白色细沙之间蜿蜒流淌，河边的小动物嬉闹淘气，有马鹿，也有狐狸。它们每天快乐地游玩，几乎从来不为生计发愁，事实上，也从来没人见过她们对人间烟火有一丁点兴趣。

之后，在某个地方，许多支流汇入西河，有黄色的，也有黑色的，还有红色的。

那个地方的河边立着一块碑，上边用苍劲朴拙的隶书写着“兼收并蓄，有容乃大”。

从那里起，河流变的汹涌澎湃，滔滔而下，离河老远，就能听到奔雷一般的水声。也就是从那里起，河水成了一种黄色红色和黑色混杂的颜色，很熟悉，也很恶心，似乎可以和一种很崇高但没人愿意去干的工作联系起来。

这就是小糊看到的西河。

西河虽然是上帝创造的，可上帝太忙，并不直接管理它，而是派遣了一个河神来管理。

没人知道上帝任命的河神叫什么名字，河神也从来不显露真身。如果发生了混乱，他只是从水里或者地下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其中的一方，塞到河边的烂泥里，过一段时间再放出来。

至于他什么时候伸手，被抓住的是争执的哪一方，在烂泥里要浸多长时间，这些都不一定。

在这神秘的威慑下，河边的人们盖了一座河神庙。由于不知道河神的相貌，大家就塑了一只大手代表河神，然后把它涂成黑色，叫它做“铁手”。

其实它是泥塑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手并不灵验，也就没什么人去祭祀它，只有那些专程来骂他的人会来拜访。骂的内容也并不固定，大都是因为河水太深或者太浅，太清澈或者太浑浊，淹死了自己的好朋友或者没淹死自己讨厌的人。

庙很快就破败了。

在透过破烂屋顶的月光或者星光下，那只大手孤零零地伸向天空，带着一点点倔强，一点点无奈，五指叉开，手心朝上，似乎要努力托住一些并不存在的东西。

其实更像是祈求。

也许是乞讨。

河边有许许多多的鲜花在盛开，只有鲜花，没有陪衬的绿叶。

鲜花并不像荷兰的郁金香花海一样铺成地毯，也不像法国的薰衣草田那样一垄垄泛起波浪，甚至不像中国的油菜花那样为群山打满鲜黄补丁。

这些鲜花围成一个个诡异的圈子，有点像蒙古草原上雨后的蘑菇圈。

每个圈子的鲜花有多有少。少的寥寥数朵，倔强地标明自己的领地；多的堆成小丘，好像婚礼后的硕大垃圾桶。

常在河边行走的小糊知道，那些鲜花围起来的，并不是什么圈子，而是一个一个的坑……

西河经常有些人自己扛着铁锹来挖坑。他们把坑挖在河边，挖在水下，挖在路上，挖在寸草不生的沙漠里，挖在一切匪夷所思的地方。

他们为什么要挖这些坑呢？没有人知道。

有各种各样的猜测。

有人说，是有人出钱让他们来挖的，计件工资，每个坑发五毛钱。也有人说，他们自己本来是挖土工，挖坑挖出强迫症，不会干别的，只会到处挖坑害人。还有人说，挖坑的这些人是在别的地方没人雇佣，跑到这里挖坑演示技术，等着老板来挑选苦力。

不管怎样，有了挖坑的人，也就有了研究这些坑的闲汉，像小糊这样的。

他们会从容徜徉在这些大坑小坑深坑浅坑之间，端详挖坑人的手艺，发出赞叹或者鄙视的声音。有时技痒，也会顺手在旁边挖个小坑。

也有些人会不慎掉进坑里，好久都爬不出来。

说来奇怪，凡是掉进坑里去过的人，他总会像传说中的傻狍子一样，不由自主地经常回事故现场来看看。结果掉进坑里套着的新坑里去。

当然，大部分人没这么傻，他们看过之后，会按照河边的习俗，扔下一朵鲜花，好像对墓碑致敬一样，表达自己的认可，留下自己的印记。

小糊这种有经验的人知道，鲜花成堆的地方，往往也就是坑多坑深的地方。

在河边逛，必须非常小心。

河边有很多人在争论。

有些人宁肯要一条更清澈但几乎没有水的河流。他们说“宁肯少，但要好。”

另一些人则反对这种不顾现实的洁癖，宁愿忍受恶劣的水质，也要有足够的水量，他们说“要过瘾，要管饱”。

他们不断争论应该怎样做上帝，怎样做河神。然而上帝不吱声，河神也不做声。

“老人河啊老人河，你知道一切，但总是沉默……”

在喧嚣和沉默中，变化悄悄的来临了。

小糊喜欢早起去河边散步。

清晨的西河，水面上泛起飘荡不定的乳白色水汽，在河水轻轻的拍击声中变幻浮游，好像洒脱妩媚的水袖舞。河边的沙子沾满露珠，在初升的太阳下泛出七彩的宝光，让人目眩神驰。

今天在河边闲逛的时候，小糊忽然发现了一块指示牌。上面大字写着“粪坑莫入！”

咦？这个管理真体贴呀，河神开始认真做事了啊。

那就绕过去吧。

小糊绕过这块牌子的时候，忽然发现那四个大字后边还有几个小字。

“我偏要看 耗铢一枚”。

啊呸！看个粪坑还要耗铢一枚？这河神失心疯了！

小糊按了按贴身袋里七八个铢钱和两个西河通宝，硬硬地还在。

“耗铢一枚，什么破玩意要耗铢一枚，当我钱来得容易？居然耗铢一枚……”

小糊一边气哼哼地想着，一边慢慢地逛开去。

可是，那“我偏要看”四个小字，就像四只小爪子不断地挠着小糊的心，挠啊挠啊，弄得他心里痒痒的。

“既然要耗铢一枚，总不会啥可看的也没有吧……”

“我偏要看，我偏要看，我偏要看……”

小糊一边念叨着，一边走回去，投了一铢钱到牌子底下的筐里。

“咔嗒”一声，牌子后边一个盖子翻了起来。

小糊绕过去，扒拉开杂物往下一看……

好臭好臭！

小糊捂着鼻子跑开了。

想到大清早浪费了了一铢钱却闻了满肚皮臭气，小糊按按瘪下去的钱袋，又是心疼又是委屈，不禁哭了起来：“这谁这么缺德呀……”

抱朴仙人:【原创】青青河边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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