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说说十九年前的一些事 -- 起于青萍之末

5月19日晚，LP的讲话还没有结束，校园里面就闹腾起来了。当时的学校离市中心都不远，半夜的大街上就开了锅。南师大、南大、河海大学从西面，东南大学从东面，人汇聚到鼓楼，顺着中山路涌到到新街口，等了一会儿，城东航空航天大学、理工大学、南农的人马顺着中山东路也到了新街口。我看学生是没有统一组织的，大家聚在新街口，就像大浪打到岸，四下散开，有的冲南到夫子庙，有的向西，有的向北往鼓楼走。我碰到一个同系的女同学，湖北人，原来并不怎么熟悉，我们顺着惯性向夫子庙走，后来走累了，在中山集团门口坐了好一会儿，也聊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打道回府。

作为一个普通学生，在519之前很长时间，我是不怎么能分出来LP、真人、凳公到底有什么不同，426、54讲话之类的弦外之音也不太听得出来。真人那两天比较出位，先是借戈尔巴乔夫说老邓掌舵（这个其实算不上真人出卖凳公，最晚在耀邦下台的时候全国人民就都知道了），第二天又是我们老啦，无所谓。自519之后，矛头就都对着LP了。519那天晚上一下就炸了火，原因是原先的气氛一下子给扭转了。原先是啥气氛？学生是好的，是爱国的，对话，摆出问题，解决问题。LP心里不一定怎么想，但是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他不也板个脸屈尊和这些学生兔崽子对过话了吗？双方基本上算是人民内部矛盾。519是啥? LP一字一顿地讲了，配合适当的手势，要“坚决地制止动乱”。这态度就像以色列对哈马斯，是敌我矛盾了。

当时还没有拆迁，沿途市民非常多，跟着喊口号鼓掌的极其极其多。当天夜里的主题是“LP下台”，这个口号可以说是震天响。这是一次自发的、激情澎湃的游行，你说它幼稚也好，被人利用也好，反正从此以后就没有了。10年后，我曾遇到过抗议炸馆的游行，小弟弟小mm们，很有组织。当然，能够被批准还是不错的。

回宿舍睡了没多久，20日清晨天蒙蒙亮，同宿舍有个哥们昨晚没上街，听说昨晚街上很热闹，拉我起来一起到鼓楼。说实话并不是俺积极，那时候俺有辆老28，两人分着骑，驮，能快点儿，也有个伴。

520清晨的气氛完全不一样。鼓楼，只在外语角那儿有一圈人。外语角靠着南大的东北角，从北京西路出来右拐上中山路，就经过那儿。一圈人其实是在圆环机动车道和非机动车道分岔的草坪上，大概有四、五十人。

我觉得我应该站在那里，于是就站进去了。渐渐地天开始大亮了，上班的人多起来，市民也来了不少，围着我们这些人站着看----围观。我们有站着的有坐着的。市民的眼光绝大部分是非常怜悯的。我们本身没有经历过文革，而大部分市民都是经历过的。他们猜出来下面是什么----该秋后算帐了。而且，按照以往的经验，我们会死得很惨。有个戴眼镜的大姐，看着我们，竟然哭了，她抽抽噎噎地说道，你们都回去吧，都回去吧。

现在很难想象当时的行为。再碰到一次，我很难说我再能站进去。昨夜的喧嚣、激情已经完全褪去，场面非常的肃穆，压抑。不仅没有人喊口号，连说话的人也没有。这些人的目光只是穿过你，聚在你脑袋的后面。不时地有学生走上这个草地，也有人离开。

后来出现了一个人，我现在忘记了他是原来就在学生中间的，还是后来来的。他是个高个子，大概是南大的老师，他说，就这么站着干嘛，我们唱个歌吧。这时气氛有些缓了。刚好88年红高粱出来，有人说，那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吧。有些人就唱起来了，但是这个歌调子比较高，妹妹什么的又不合适，所以唱完第一段就没人接茬了。他说，那咱换一个吧，唱“团结就是力量”。其实大部分人就只会前面一小段。大伙儿唱了，到“向着法西斯开火”那儿，他就开始教我们，他唱一句，我们跟一句。唱了一会儿，然后重复了几遍。期间，有路过的人喊他，某老师，你在这儿啊，他说，啊，是啊，和同学们唱几首歌。这里靠着南大，所以我估计他是南大的老师。

中间还有件事。有几个同学拿了两张纸，要在场的学生把姓名和联系方式留下来，就是姓名、学校地址、家庭地址几栏。那时连电话也没有。互相商量了一下，南大的同学比较多，南大某同学拿一份，其他的某同学拿一份。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联系。现在想来，不知道有谁会这么做，这不就是一份黑名单吗？而且这些人来自各个学校，决大部分都互相不认识。

这是个印象极其深刻的早晨。我之前之后没有感到过恐惧，只有在这个早晨，你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面对未知的命运，有种巨大的恐惧感。大事件后两天，我们也出来过，但是周围是成千上万的人群，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恐惧的。

大事件结束后，通缉令出来了，我看电视上报道，南京被抓了个南大物理系的，姓陈。我后来单位有个同事，是他的同届同学。那个带唱歌的老师是谁，一直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