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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试挖新坑一口 疾风 -- 苹果核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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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疾风2

规矩

除了遵守条令条例和一日生活秩序,每个连队都有属于自己的不成文的规矩,这种规矩往往经历了好几代人的传承才得以成熟和固定。九连也有。九连的规矩一,允许打架,指导员曾经自豪的宣布,他的从军生涯,到目前为止,挑翻了十七个班长,九个排长和六个连长。连长却一脸地不屑,说,你丫这么有能耐,怎么让来队探亲的老婆打得满操场乱窜?指导员一脸的悲怆,辩解道“你堂客换了女子柔道全国冠军试试看?”

九连的规矩是,允许打架,但是不允许打伤人,不允许损害公私财物。鼻青脸肿都算犯规,蹲禁闭室一夜,罚扫厕所一周,损坏东西按照三倍赔偿,不论你在理不在理。于是,九连的兵经常打架,其它连队的兵看到了,都说九连打架和跳交谊舞没啥区别。

九连的规矩二是允许赌博,连长申明,打牌没彩头跟新婚不上床一样。九连什么都能赌,打牌不算,连打靶打多少环,体能测试做多少俯卧撑都能下注。但是,赢了钱,百分之九十归连里的帮困基金,百分之十才是个人所得。于是,这笔本来不怎么多的基金,加上老胡的运作增值。哪个兵家里有老人生病去世发大水闹火灾干部士官生娃,连里都能派个信封。信封的厚薄由事情大小决定。最厚的那个是炊事班班长拿到的,家里被强拆,连长和指导员一拍大腿,妈了个巴子,还有王法没有。当然,骂归骂,不可能开着步战车去助阵。法制社会,打官司靠律师,连里出钱请了大律师来,一告而胜。那个信封的数字,让财务处的会计们连夜查账,看看是不是错拨了经费给了九连。

演习

集团军每年都有演习,而且现在流行大演习。前年在本军区,去年去的朱日和,今年一下子发到了东北。美其名曰:远距离跨区机动,检验部队在陌生地域,复杂电磁环境下的作战能力。兵们说,还不就是练走打吃住藏那套老玩意?最多电台多一些,头顶上飞机多一些而已。新兵们听说大演习,两眼放光,兴奋异常,仿佛世界大战来临,个个即将成为黄继光董存瑞。老兵油子见多识广,、早就不当回事情了,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按照传统的习惯思维,部队远程机动一般都走铁路,一大串军车,像乌龟一样趴在平板车上。现在公路倒是发达了,但是汽油贵了,所以还是走铁路合算。其次是兵,老派的做法是坐闷罐车。车厢里塞满兵,前后两个尿桶,车厢上开个小窗,中途下车吃饭打水上大号,然后继续开,运人和运猪没啥区别。后来好点的给坐空调车,差点的坐绿皮车,好歹有个座位,上厕所也不用捏着鼻子。九连去演习,坐的是高铁,全旅坐的都是高铁。出发前,政委一本正经做出发动员,声称这是,让战士坐比飞机票还贵的高铁是上级的关心,所以要更加好的完成本次演习任务。兵们心里很清楚,那票根本卖不出去,铁道部整天都在运椅子呢,部队坐高铁,那是给钱的,该感激涕零的是铁道部,不然,比机票贵,爷坐飞机去好了,又快又舒服,还有漂亮的空姐看。

发车前,指导员重申了乘车纪律,并且指定了纠察。开车后一小时,全连还能坐得笔挺,跟上政治课似的。一小时后,每个兵都塞了个耳机,内容从卡拉扬到凤凰传奇不一而足。三小时后,全连集体进入长途旅行最流行的休闲活动,睡觉。除了中途吃了一顿不怎么样的盒饭,全连一直睡到了东北。

对老兵来说,演习是件苦差事:跑很远的路,吃得差,住得差,每天累得半死,洗澡还不能保证有热水。对新兵来说,演习更是一件苦差事,因为老兵不愿意做或者不屑于做的事情,都得新兵来做,好在一个连队的新兵数量是足够老兵差遣的。

下了火车就去接装备,然后浩浩荡荡开赴演习地域,某些军区的合同战术训练场的条件不怎么好,干部和兵们就叫演习地狱,水是浑的,夜里的蚊子进出蚊帐比蓝军偷袭更招人恨。这儿的条件用士官的话说,还凑合,资格老的士官曾经来过那么一两次,知道再怎么差,总比去西北强。

营房部门早就运来了宿营器材,俗称帐篷。搭帐篷是野战军的基本功,熟练的老兵十分钟就能搭好一个班的帐篷,当然缩手缩脚摸不着门路的新兵看来,困难程度和造个房子没啥区别。部队的老做法是扎个竹子的凯旋门,到处插彩旗,还用彩色的石子摆出各种政治口号,美其名曰美化演习场,把个野战营区生生搞成流浪马戏团的风格。首长是打过仗的,在直升机上一看,靠,这不是给对手的卫星无人机指示目标么,大手一挥,统统取消。下级也乐得清闲,多出不少时间检修装备。

演习就这么开始了。大多数情况下,军队演习和演员演戏,小孩子过家家区别不大,导演部把脚本交到下面,大家按部就班就是了。后来上面觉得红军老是赢,赢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下面的蓝军又憋屈的不行,索性取消剧本,设个基础大纲,让大家自由发挥。演习又从演戏变成了玩电子游戏机。虽然也打打空包弹,炸药包搞得炸点也像那么回事情,被激光打中了还会冒烟,然后让裁判赶下场。大家依旧觉得有点累,但是挺好玩的,至于那种生死肃杀之气,恐怕只有第一年的新兵才会有那种体会。

三颗红色信号弹上天,整个机步旅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演习就这样开始了。

打起来了

去一线玩命的是基层营连,指挥作战的却是蹲在大屏幕前指点江山的首长们。通常首长们下面还有一群蹲在小屏幕前帮着出谋划策的小参谋小干事小助理们。这些机关干部都在基层呆过,有的还准备下到基层。下面的营连长们在机关里都有些这样的朋友。他们需要机关里的内部消息:谁谁要提拔了,谁谁调动了,谁谁被确定下批转业了,任何有关于可能涉及到自身升迁的消息,都会通过这些渠道及时散布出来,而且准确度颇高。路透社的消息,永远是最受欢迎的。

作战处参谋高子阳是连长的同年兵,又是校友,只是专业不一样,一个指挥专业一个侦察专业。老高毕业后被军区特大招去,待了三年。苦没少吃,前途无望,正好旅军务处有个空额,就使了点关系调了过来。参谋长觉得这是个人才,在军务处干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有点浪费,就把他下放到侦察营当了两年连长,年前刚调回机关在作战处当参谋,据说快提副营了。

老高和连长是朋友,不怎么铁,却喜欢在一块玩,究其原因是当年校三国杀俱乐部的铁杆搭档。说到三国杀,恐怕是连部最受欢迎的娱乐方式,也是连长和指导员屈指可数的共同爱好之一。每天晚上连部总要杀到熄灯才算收摊。即使是演戏,只要晚上没事,照杀不误。老高在机关里孤掌难鸣,所以只好下连队来玩,也算是机关干部深入基层。

今天演习的科目是高地攻防,九连掩护一连夺取220高地,刚到中午,空包弹连一半都没打掉。演习就被叫停。一开始大家都一头雾水,看看也没攻错山头,人员也没伤亡,为毛叫停,一时间整个演习场一片寂静。接着电台里就叫各单位自行带回,下午在营区就地休整。好!乐得休息,管你搞毛。反正叫休息,天气不错,兵们吃完饭就开始洗衣服。在演习场滚了一个礼拜,衣服上的泥厚得连子弹都未必打得进。干部们的衣服自然让通讯员和文书包干了。这是基层领导在机关干部面前唯一值得一提的好处。

就在连长和指导员都在琢磨对方是不是奸臣的时候,一班长猛地窜进帐篷,大声地吼起来,“不得了,打起来了!”指导员看看表,快开晚饭的时间,懒懒地说“龟儿子,也不看看时间,吃饭的时候打,你去叫他们莫打了,再打,不给饭吃。”

一班长一连的无奈,“指导员,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叫人家不打”

“球,还翻天了不成,”指导员放下牌,扣在桌上“我去看看,你们等着,不许偷看我的牌,是哪个在打架?”

“不是我们连的人打架,是打仗了,北K国内战了!”

连部的人一下子都呆住了

“龟儿子,不好乱讲的,你怎么知道的。”指导员一脸的惊讶。

“我们班的那个富二代,金宝来。你晓得的?”

“废话,我连里的兵,我哪个不认得”

“他有个能上网的苹果电脑,这回带着,刚刚上网看新闻,就看到这个了,打得好厉害”

“龟儿子,又违反纪律,走,带我去看看。”

不但指导员,连长,老高,老胡,副连长副指导员和几个排长都跟了来。

一排一班的帐篷,已经挤了很多人,目测不少于一个半排。人拥作一团。指导员勃然大怒,“挤么子挤,都回自己那里去!”于是人一下子就消散了。

连长站到金宝来面前,一伸手,“拿来”金宝来乖乖地把电脑交了出来

指导员在一边看,“乖乖,这个鬼地方,居然也有信号”

屏幕上显示的是凤凰网,用了黑色粗体大标题“昨天深夜北K国首都柳京市发生政变”

下面的小标题是“护卫司令部朴永春发动政变,K国领导人下落不明,柳京市区内枪声不断”

新闻不长,也就是比标题多了一点内容,新闻指出,北K国发生内乱,一共十个军团,六个加入政变方,还有四个支持原来的领袖。大战一触即发。其他的新闻就是南K国,美国 日本以及其他国家的反应。

指导员和连长又看了几个其他网站,头版头条都是这个。国内几个军事论坛,前几页讨论这件事的帖子已经超过了几条条。

指导员抓抓头皮,“龟儿子,居然自己打自己。”

就在几个军官不断感慨的时候,文书一溜烟跑进帐篷“连长,营里来电话,让你和指导员去营部开会,还有,全营进入一级战备”

连长和指导员面面相觑,妈妈的,跑了几千里,演习津贴没拿到,那个盒子倒是要先用上了。

通宝推:史老柒,鹦鹉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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