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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也来说一个他和她的故事 -- 藏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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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我也来说一个他和她的故事

前日看了嘉木的后来。好累,压抑伤感,不忍细读。

我不喜欢那样的后来,无法承受。

我宁愿另一种后来,下面的故事。

他和她。

读嘉木的故事时,模糊地便回忆起他们俩。

昨天在这个大陆另端的城市,竟然与一位高中同学小L共栖一屋。聊了很多那时的我们,谈到他和她。

我于是突然想写下来。

林徽因诞辰百周年时,林洙出了一本回忆录《梁思成、林徽因与我》,被梁、林先生的忠实徒孙批评,文中实不该太多的“我”,倒不知道是纪念林先生,还是记录自己。

我的这个故事也是一样。

讲他和她。其实也许太多的我。

他和她高中时候本是一个班的。后来文理分班,他们班被打散。她学理,插入我的班级,坐在我前面。他学文,进了新组的文科班。

他和她同班时候的情况我并不了解。只听她笑谈起他们班上四个最优秀最相投的学生,三男一女,被称为“四人帮”。他们俩,自然是其中姣姣。

他很有领袖的风范。那时候学校组织看《我的1919》,我觉得他有点像里面的陈道明。

学校每周一升旗时的“旗前讲话”,最初是各班的尖子生轮流,我们班时,有时是她,有时是我。文科班时,永远是他,后来也不轮流了,干脆固定是他。

他的讲话铿锵有力,很有中气。最重要的是,他的文章,他的角度,像出自成人之笔,从不带有幼稚的学生气,总是比我们更深一层。

他是文科班女生的集体偶像。一次课间她从厕所回来,愤愤然地对我说:“受不了文科班的那些女生,整个厕所,每个人都在高声地讲'xx'怎样怎样”(xx是他的名字)。我吃惊地看着她,有点惊讶,有点好笑。她可能突然从我脸上的笑意里意识到失言,戛然而止。

其实我不熟悉从未同班的他,我更熟悉她。

她进我们班不久,语文课讲黛玉进贾府。语文老师讲课之前安排讲三位同学介绍黛玉出场之前的前三回内容。她讲第一回,几乎不落几字地把全文背了一遍。作为读过红楼五遍的自以为老资格,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昨晚背了多久?”“也没有专门背,就是看了两三遍”。我便知道了,记忆力,其实是一种智商。我这种笨鸟再勤奋,也弥补不了的东西。

其实她刚进我们班时,有点怕她。优秀而干练的女生,总是会让人产生一种敬畏。

后来便熟悉了,成为交心至深,最为密切的知已。

我的人生至此,再没有出现第二个这样的知己。

其实高中后两年,我的世界极其封闭。班主任对我的评语是“独善其身”,与班上同学几乎没有交往。所幸的是,仅有的最为要好的两个朋友,都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其一就是坐我前位的她。

我们的中学,那时候还是很大手笔的,高三整个年级,下午3点20准时放羊。除了极个别后进,全无补课。我和她,永远是最后离开教室的两个。

放学以后,鸟兽散去,我们留在教室里,做完一两套卷子,头昏脑涨,把笔一丢,她或我一个先起头,便家国世界、文学科学、传说佚事地畅谈起来。神游动辄半个小时,然后再埋头做一套卷子。

谈到文学作品或科学佚事,她总能做出精道地评论。谈到时事社会,她经常有一点小激动。聊到激动两人站起身来锺桌顿音,然后互相拍肩”平静、平静“,相顾大笑。

聊得更多的,是关于我们自己的前行。同是对于理想有着执著的热爱的人,其实我们的方向截然不同。

她最感兴趣人。她觉得“人”是一种非常复杂有趣的存在,无论个体,还是作为群体的社会。

我最感兴趣物。我那个时候已经对人心的难以捉摸产生了畏惧的苗头,而作为理科生对于逻辑分析的擅长,使我更坚信自己适合观察物的机理。

前年和她小聚的时候,她已经在北美做着神经科学的Ph.d,而我则是经常自嘲“文科生”的建筑历史学。

谈起往事,我笑,当初你偏"人"文,我偏"物"理。现在你是科学家,我倒做历史。

她也笑,“但是归根结底,我还是在研究人,你还是在研究物。”

受到她的影响,我也喜欢上了心理学。

但我最喜欢的著作,是荣格对于人类心理历程史的分析。

人类对于我仍是一种有历史的“物”。

我躲在角落,静静窥视。

高考前最后一个月停课,高三的学生全部放羊回家。

我妈妈在市郊的单位有一间宿舍,花园式单位,环境极好。我们俩人便一起到那里,白天泡在老妈实验室,晚上挤一张床,两个多星期。

那段日子悠长、缓慢,弥漫着夏日土壤的清香,和躁动的单调的蝉鸣。

我有点上瘾了。

我说,我简直不想高考了,简直想这样一直复习下去。

像我和她这样坐得住板凳的踏实学生,成绩很少太大浮动。她的成绩比我稍好。每一次考试出排名,我都是一眼先找到她的名字(她名字仨字显眼),然后再往下数一两个,找到自己。我还记得唯一的一次我排到她前面的情况,找到她的名字,然后往下数了半页还没有看到自己,几乎慌张得抓狂,等意识到自己竟然排到她前面时,激动得语无伦次。这是她唯一一次考在我后面。

嗯,不是唯一一次。

第二次,即最后一次,是高考。

高考她考砸了。

她怎么可能考砸了。

她从来不会考砸的。

她这样的学生,不应该存在考砸了的情况。

他去了北大。

她去了那所著名的专门接收清华北大落榜生的"簸箕学校"。

其实如果她评了优秀学生干部,也可以进北大的。

学生会主席的她,高中入党的她,竟然没有评优干。

优干给了我们这些干了三年班长委员学生会的头头脑脑们几乎不认识的同学。不知何方的"干部"。

总之,她去了北工大。

我们都知道,这绝不是栖凤之地。

一年以后,她去了北美。

她的理想专业,心理学。

出国之前那个暑假她在新东方上语言课,就近住在我宿舍。我也不愿回家,每天泡在空旷孤静的教学楼。她下了课便来自习室找我。空荡荡的楼园,早出晚归。晃着单车,后座上是瘦弱的她。

那时候我才知道她的高考前一天发生了什么。

他向她表白了。

其实直到这时她才向我聊起他们俩。

高三那些从教室转战图书馆的共同岁月,那些挤在一张床上的日日夜夜,我们谈了那么多,那样的交心,我在她面前几乎全是透明的,但我却不知道她心里原来有一块从未对我展示的区域。

或者说,我对于感情的体察,迟钝如斯。

昨天小L说,她那时那么喜欢他!

小L其实与我和她在高中时候都没有什么交往。但却看出来了,她那么喜欢他!

我一直没察觉啊没察觉。

是的,我真的不适合研究人类。

她谈起她和他的默契。我记得她脸上的幸福甚至得意。他们的心经常是相通的,他们总是想到一起。默契,这不是一般的恋人所能拥有的东西。

她临行前,我送她的礼物是一块怀表。

是在学校献血发的纪念品。

表盘上印着,代表人民感谢你。

我说,这块表提醒你祖国人民,我希望它上面永远保持北京时间。

她大笑:那里十二个小时时差,所以我所有的表都会显示北京时间。

刚入大学的时间,十分怀念她。

身边应该是最优秀的学子,却找不到共同的话。

有一段时间密密地通信,多是我发给她。

那时我很容易愤慨。国内的那些事,以及到老工业基地的调研见闻。

我的新闻加愤慨寄给她,她的回复却总是简短、一针见血。

再后来学业重了。通信便停了。

再后来我决心钻物的象牙塔,与人类社会渐行渐远。

他偶尔在博客上发发牢骚。他的朋友圈子,几乎全是自由派思想。我是个典型的又红又专,某次在他的博客上因为一句评价被他的朋友们--也是我过去的同学--围攻。

他给我回信道歉--作为博客的主人。私信往来交流一些,其实,作为个人,我们并没有本质上的矛盾。对这个疯狂世界的批判与无奈,以及没有出路的出路,以及为出路的不确定性,对不同观点的相对包容。但圈子,为人们贴上了标签,可以让曾经一个战壕里备战高考的同学反目相讥。

从此缄默,再不参与朋友同学之间的时政话题。

她在那次争吵中对他留言:你不是刻薄,你是有太多看不惯。

其实我不知道是否已与他们渐行渐远。

她回国时会有小聚。聊聊各自的现状,科研和生活。轻松的话题。我们会谈论”人“,神经科学下的人,以及创造了器物的人。

有点想念那时代的锤桌辩论。

但至少我已经改变,回不去了。

我一直模模糊糊地感到,她和我有很深不一样的东西。

她比我优秀,她比我深刻,她关心人,我关心物,但不止于此。

昨天和小L聊天,

L:她在做什么?

我:神经科学。她是科学家。

L:我不了解她,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样一个人。我记得她以前做学生会主席,我觉得她好像很懂得社会的世故,她好像不是那种做研究的人,像是可以走仕途的。

我:她绝对是做研究的人。我了解她。她是绝顶聪明,她可以看透世故,但她不会利用这种手段。对于科研,她很专注。

L:她以后怎么打算的?

我:我觉得她跟我一样,做科研的人,并不会绑定在某一个单位或国家,是可以浮动在这个世界上的。

L:她和你很不一样。我可以看出来,你是很淡的一种人。你就是专注在你的事业上的,情感上很淡很静。但她不一样,她好像感情很强烈,我可以想象她可以一下子哭出来的样子。

我愣了。边点头,边自语。对,她有很深的感情,平时会藏在心底,被科研的和理性的一切盖住,不表现出来。

是的,这是她和我本质的不同。

她是一个诗人,

像徽因一样,首先是一个诗人,然后是一位学者。但其后半生最大的成就,是作为一个学者。但骨子里,是一个诗人。

她的博客,她这些年坚持写诗的。中文现代诗。

高中时,我是一个小说家。

我的最后一篇小说,是高考作文。然后我对自己说,今后没有小说了。今后只写论文。

高中时,她偶尔也写小说,但有点怪怪,像鲁迅小说的怪怪。语文的作文,她更多写议论文。并非师于鲁迅,更像师于共和国早期的教育家。不像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流行的只会批判的愤怒青年,她永远会在批判之后考虑建设。

而到北美以后,她开了一个博客,写诗。

文学青年在我身上留有最后一点痕迹的时候,我会去她的博客上评论。

后来,便跟不上她的想象与喻意了。

物的世界,没有诗。没有喻意。

我其实才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在高考考砸--我多少年想不明白的问题:

不就是被表白么,踏实与她或如我,怎么会影响考卷上的黑黑白白。

她的外在坚定如钢,内心却炽热如铁水。

而我,不过是配了筋的混凝土。

后来,

L:他现在在欧洲。离咱们不远,上次在网上遇到,还邀请我有空去那里玩。

L:她说她有可能毕业以后来欧洲找一个职位,来找他。

我:他也聊过可能去北美找职位和她汇合。

L:他们俩真不容易。这都多少年了。真没法想象,他们靠什么坚持下来。

我:他们精神上相通。我可以理解。

L:你们也不容易,也分开不少年了吧?

我:跟他们比就没什么了。他们就是我的榜样。

L: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啊?

我:希望不会比他们的团聚晚太多。

其实,我喝了点酒。

虽然现在很清醒,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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