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 厨 艺 经 历 （ 十四 ） -- 老光

一天晚上，才刚刚刹黑那会儿，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这会儿，店里头来了位客人。

这是个年青人，穿着打扮蛮时髦的，一副派头也足，看样子，袋袋里只怕是很有几个钱。

进店后，这人顺手牵羊，一手拖了把椅子，跟着就一屁股塌下来，开口就问：

“老板呢，您这店子里头有些么子好呷的啦？”

打从他进来起，俺一直朝他瞄着，感觉是来者不善。

看他那坐样儿，木马腿一翘起，还不停地抖动着，滴滴耸耸，象是插不稳的一支蜡。那神情，就像是个常德人所讲的“水老倌”模样儿呵，也是这株洲人讲的“流子”一类的货色嘛。

株洲这地方，欺生。

俺这常德人，一喳嘴巴，便要露了馅儿。一口常德话，叫人听着，便晓得是地地道道的一筒外地人，乡巴佬。老弟说过，客人进店来，这面相上挂着老实忠厚模样儿的，你可以和他“打港（讲）”。若是年青哥哥，显得流里流气，或是成群结伙涌上门来，你就躲一旁荫着莫吱声。有么得皮绊（事儿），由他出面来应付。

所以，对本地这一类客人上门来，多半是老弟上前打招呼接待。

一见这势口，老弟连忙上前去，打了招呼，接着，又简略地向他介绍了店内各式菜肴。

这伙计一边听着老弟介绍，一边指手划脚，七呀八的，点了两个钵子，另加几盘炒菜，又喊了两瓶啤酒，外带一包“精白沙”香烟。

然后，一把撕开烟包封口，抽出一支来，衔在了嘴里，又掏出个精致漂亮的打火机，点着了烟卷，接着，猛吸上一大口，吐出烟圈圈，一个追一个，玩着‘凤凰夺窝’的把戏，慢条斯理等着上菜来。

厨师接了菜单子，急急忙发火烧锅炒菜。打工的湖北妹子跟着就在店外烧炭发炉子，一把蒲扇扇得那炭火星子四下里飞溅。野味炖钵却是现成的，只等那炉子内的炭火一燃起，跟着就出堂上菜。

炒菜端上桌儿后，那人也不斯文，张开嘴巴，一口就咬下啤酒瓶的盖子，也不要杯儿，就嘴巴对着那瓶口，咕咚，咕咚，一气灌下去大半瓶。等缓过气，再消而停之，一边夹菜吃，一边灌啤酒。

趁这人喝着酒，吃着菜，忙乎得紧。俺把老弟喊到了一旁，悄悄地对他嘬耳朵：“看样子，这伙计今天是来找麻烦的呢！得防备点才好哦！”

老弟对俺一笑，把个手巴掌一挥，说了声：

“不怕呢！俺当初立意开这餐馆时，就想到过这一层。

黑白两道，俺都认识得一些朋友。你还呆在北京，俺刚订下门面那会儿，早就拜过码头了。在这块地方，俺有人罩着的，不消怕得咯！随随便便，也没人敢上门找麻烦的。市局和分局那边，有好多都是老同事，早也打过招呼了，有么得麻烦事儿，打个电话知会一下就会来。

老兄呃！跟你说实话，如今这世道哇，要想出来混，哼！没得点背景和靠山，没得人罩着你！莫要架得势呐！还记得小时候啵，老辈人讲白话常说的那话儿：没得金刚钻，敢揽这瓷器活？俺不是在你面前装大哩！实话告诉你吧，俺来株洲呆了三十多年，办的案子无其数！杀人放火的角色，从俺手上送进去的，不下一个排的人！几十年下来，什么样的鸟俺没见过哟？他想找麻烦，哼！那是道士拱进庵堂里——自己寻错了门呢！”

老弟那口气，不像是个怕人的样儿。有他这番话壮胆，俺也就不怯场了。

还记得啵？上半年，俺在这〈〈西西河〉〉的［龙门客栈］上，曾发过二篇“大弟弟的故事”的‘豆腐块’，那里边提到的‘大弟弟’，就是眼前这老弟。

俺在那‘豆腐块’中曾说起一过件令人心颤的往事儿。

这大弟弟十二岁那年，在河下木排上捡柴火，剥木皮。因为谭家的两弟兄骂俺老娘是个“喉包”（哮喘病），撩发起老弟拼了性命打了一架。

那一回，这“喉包”两字惹发了大弟弟的怒火，大弟弟便和谭家的俩弟兄扭打起来。到底双拳不敌四手哦，扭来扭去，一个人怎奈得过两人何！看着，看着，大弟弟落了下风。情急之下，这小子发了横，拼了命，当时也就豁出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去你M的！顺手抄起手边的小抓[zhua阳平]钩，一下子便抡过去。

这小抓钩是大弟弟在河下木排上剥木皮的一件工具。

平日里手不离钩，钩不离手，天天带在身边的。有事无事，只要是瞄见块岩石，就要拖出来磨砺几下。磨来磨去，直磨得亮晃晃，锋芒毕露。再加上这一把抡过去时又是拼了老力的。抓钩砸在谭家老二的小腿上，一下子便给老二左小腿的腿肚子，给扎了个对眼穿。

谭家老二低下头一见腿肚子咕噜噜直冒血沫子，当场就骇晕了，两个膝盖一软，整个儿便瘫在了木排上面。

从这回打架的事儿上头，俺就领教了自已这兄弟的个性：十足的一筒“舍命王”！不搞赢不放过手！

思绪间又想起６８年下放农村时，那年底，大弟弟才满十六岁。全家搬到乡下没几天，队上买回来一船柴火，队里的劳动力统统下河挑柴火去。

停靠的码头隔队里有五六里地，道儿不近也不远。

所有的人挑到中途都撂下担子歇了口气，唯有俺这大弟弟独自一人，一肩挑回家不停歇。到家后一过称，一担有220多斤，是全队劳力中挑得最多的一个。

头一回现了真功夫，便让全队人啧啧称奇。一个月后，给新增劳动力评底分。按年纪，大弟弟只评得堂客们的多：八分的底分。就因为这头一回挑柴火，一肩不歇气担回来220多斤，便让所有人折服了。于是，众口一词，都同意给与正式劳力一样多：十分的底分。

眼前的大弟弟，四十出头的年纪，一米七五的个头，加上身体发福，显得是虎背熊腰，魁梧得像尊铁塔，壮实得没说的。再加上曾搞过多年的保卫工作，拳脚功夫也粗知一些，真要是动起手，肯定不在那“水老倌”之下。

这样子一想，俺的心情也就平稳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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