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榫卯：腰鼓，银锭，鸟儿的尾巴 -- 藏猫猫

领导冒号：老早发了一个不着调的预告片，

藏猫猫:【原创】纸上谈匠· 预告片：勾头搭掌

藏猫猫:【原创】纸上谈匠·榫卯·解题

然后呢，然后就没有了。。。

也不是没有了，是遇到瓶颈了，发现事情远较我开始预料得复杂好玩。先把最近这一点大胆假设一股脑抛出来，请看官砖头玉石一起猛拍，也好让我捡了回家再小心求证去。。。

说起榫卯，

最简单是直榫，由榫头和卯口组成，最早的出现可能在木构房屋上，现在当然不限于木构，各种材料、器械，使用相当广泛，

凸出的榫头，tenon， the male part; 凹进的卯口，mortise, the female part . 工科的肯定都很熟悉，所以就不用俺提醒“请做纯洁联想”了。

直榫很简单，无需多言；它有个问题，就是沿榫头的方向，可以自由抽出，换言直，节点不能受拉力。

改进这个问题，把榫头做成倒梯形，就形成了燕尾榫。卯口内头大外口小，榫头卡进去拔不出来，杆件也就可以直接轴线方向受拉力了。

燕尾榫看真正机巧，需要智力的一个飞跃，但对于人类文明发展来说，却不是你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难题。

现在考古上最早发现的燕尾榫，在我国余姚河姆渡杆栏建筑遗址中。约距今7000年。

在欧洲，德国中部同样发现距今7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文化木构遗址，也发现的榫卯。但是没有看到燕尾榫。

西方比较早的燕尾榫遗构，见到较多的在埃及，王朝时期法老的棺材以及家具，虽然比咱们河姆渡晚一些。

没有看到不代表没有过。因为考古中发现一点木头遗迹太难了。对于木材的保存，有“干千年，湿万年，半干半湿只半年”之说。我们的河姆渡是湿润环境的遗址，欧洲的木构考古发现则较多分布在湖区。埃及虽然作为考古发现的天堂，靠的是极为干燥的环境。假如我们定性地接受“干千年，湿万年”的说法，那么埃及没有发现更早的木构，也不足为怪。在我国，早期木构遗迹，在河姆渡之后，一直到春秋战国之间，发现也较为苍白。史前遗构的发现，对几大古文明来说，可能更多的是靠运气，实没有必要争个“第一”。

河姆渡的榫卯构件。(右上角构件下端为燕尾榫)

埃及王朝时期石构上的燕尾榫。

虽然榫卯说起来通常会与木构尤其是建筑和家具相连，但在石构上，可能也有其独立起源。

比如英国著名的“巨石阵”上的榫卯（普通榫卯，虽然不是燕尾榫）。较之可以用捆扎来取代的木构来说，石头之间的榫卯连接似乎更具有必要性。

埃及是个好地方，如此干燥的环境和高度发展的文明，保存了自3000.B.C.开始的大量家具，

榫卯在埃及的木构上的高度发展，是一种被“逼”出来的技术。在这片盛产石头缺少木材的土地，普通的百姓盖房更常用的材料是尼罗河边的芦苇。

而木材，尤其是上好的木材（如一种乌木），是贵族才用得起的金贵产品。因此，任何一点点木头边角料，都需要充分地地利用，把不规则的木材用榫卯连接成板，就成为一种精细的工种。

埃及家具上的燕尾榫做法

用燕尾榫固定装饰品

用燕尾榫实现不规则木材的“经济”利用

但是 -- 要进入本人的瓶颈了 -- 虽然目前最早的“燕尾榫”实例出现在我国燕尾榫这种，但“燕尾榫”这个名词确十分地诡异。

“燕尾榫”以象“燕尾”之形，粗一想似乎很形象，再一想，不对啊，燕尾以什么形著称呢？剪刀形！但是“燕尾榫”却是梯形的。

燕尾

翻文献，在北宋的官方建筑规范《营造法式》中，并没有“燕尾榫”一词，这种沙漏的榫件，叫鼓卯。

(不好意思，超星的图太烂了，不过还能看清柱中间两个相对三角形的构件，就是连接柱身的鼓卯)

今天这种细腰的鼓似乎使人更多地联想到朝鲜族，不过在唐宋之时，还是很常见的。

唐代黑釉蓝白斑腰鼓

我国古代的建筑规范，最重要的一共两部，除了宋《营造法式》，还有清代的《工部工程做法》，我偷懒了，看梁思成先生《清式营造则例辞解》，亦无“燕尾榫”一词。

但是确定无疑地是，“燕尾榫”一词，是清式做法中的用语。暂且假设出自民间匠人的通俗用语。

燕尾榫在建筑家具行业中还有另一个常用名字：“银锭榫”，很形象，也很有中国特色。这个名字在《营造法式》中亦无载，我暂时也没找到最早的出处。而根据《中国文物大辞典》：“中国以银锭为货币始于汉代，武帝时尝作白金三品，新莽时亦作银货二品，其后历代虽有铸，但流通不广。至明清两代开始普及”，当也是明清之后才在匠人中流行的词汇。

明束腰形银锭

查《中国文物大辞典》，虽无燕尾榫，但有不少“燕尾xx”：燕尾三连砖、燕尾盖脊瓦、燕尾承奉连。而且看图，全部是“剪刀形”的燕尾。

燕尾还有什么词呢？燕尾箭、燕尾服、满族妇女脑后发式“燕尾”，旗幟上把咱们“红旗的一角”红领巾剪下去之后的形状也叫“燕尾”，反正，都是剪刀形，

燕尾形在汉语中指剪刀形，无论在建筑用语还是其他领域，都基本是确定无疑的了。

但是为什么梯形的或者沙漏形腰鼓形的榫头，在清以后广泛中称作燕尾榫呢？

这个问题其实终于到达了我思考的触发点。在阅读德语文献时时，我发现德语中，这种梯形的榫卯，叫做Schwalbenschwanzverbindung。好长……不过别怕，Schwalben=swallow，燕子，schwanz=tail，尾巴，verbindung是连接。词根对词根地翻译：燕—尾—榫。

维基Schwalbenschwanzverbindung配图

一个一点也不像燕子尾巴的东东，被叫作燕子尾巴，而且连德国人也这样叫，不是很奇怪吗？

看看英语怎么叫：

dovetail 鸽尾榫。

这个好像还稍微靠点谱，毕竟鸽子尾巴毕竟不是剪刀形，展开的时候勉强算扇形。

但是人家只要把尾巴一收，你还榫个p啊。。

但好死不死那么多梯形的东西，就算你们没有腰鼓也有沙漏啊，跟个鸟儿尾巴过不去干啥呢？

========接受批评，以下纯属忽悠，有待进一步考证==========

受了“燕尾榫”这个词的影响，您真的以为它是鸟儿尾巴，就上当了。

Schwalbenschwanz的另一个意思，是这个：

金凤蝶。

汉语中叫凤蝶，因为这种蝶的翅膀尾端，拖着长长的两个尾巴，像传说中的凤凰一样飘逸。

德语中将它叫作Schwalbenschwanz，大概也应该指的这两个尾巴，

而当Schwalbenschwanz用来指称这种特殊的榫卯时，也许更直接的是来自蝴蝶一对翅膀，外宽细腰的形象，对，就是那个“蝴蝶节”的形象。

找到了英语、德语词源词典，

德语Schwalbenschwanz 指称蝴蝶，最早记载于1390. 1405年，

Schwalbenschwanz 指称木构榫卯节点，最早记录于1577年，

而英语Dovetail 最早记录于1657

英语中将燕子换成鸽子的一种原因推测，是Schwalbe的另一个意思是dive，而dive是dove的古称。

然后呢，

在中国，燕尾榫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鸠尾榫，而dove除了鸽子以外，也可以指斑鸠。

“燕尾榫”这种形式虽然是我国祖先的土生，但“燕尾榫”这个名词，却是一个泊来品。

• 【整理】西河文萃第31期 2010年08月31日
• d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