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从电影《勇敢的心》谈起 -- 燕人

16世纪时布鲁斯手持战斧的肖像

从1296年苏格兰国王贝利奥受迫退位以来，苏格兰名义上是英格兰的行省。直到1306年苏格兰拥立了一位新国王罗伯特布鲁斯。在他的领导下，苏格兰终于在1328年赢得被英格兰承认的独立地位。国王罗伯特布鲁斯也从风华正茂的青年成为白发苍苍的老翁。实际上，独立后的第二年.罗伯特布鲁斯就辞别人世。为了苏格兰王位他耗费了一生的精力。在爱德华一世死后，英格兰不再是苏格兰的对手，苏格兰的独立地位终于成为他的目标。电影《勇敢的心》刻画的布鲁斯父子形象中，布鲁斯本人是热血青年，而他的父亲则以麻风病人的可怕形象出现，总是象征性地位于阴暗之中策划阴谋。这实际上是综合了罗伯特布鲁斯本人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侧面。

罗伯特布鲁斯出身显赫，比华莱士大概小两岁。他的祖父乃是与前国王贝利奥竞争苏格兰王位的两位候选者(competitor)之一。作为诺曼贵族的后代，他的祖父占据了苏格兰低地的西部地区，在英格兰也拥有土地。布鲁斯父亲因为婚姻而取得了一个伯爵名分及其属下的土地。这样布鲁斯家族成为苏格兰最有势力的地主之一。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被邀请仲裁苏格兰王位纠纷时，要求苏格兰人奉他为霸主(overlord)，向他宣誓效忠。为了得到王位，布鲁斯的祖父和其他贵族一样，向爱德华屈服了。爱德华最终选定性格软弱而又年轻的贝利奥作为苏格兰王位继承人。在贝利奥登基之前，布鲁斯的父亲把自己的伯爵名分和土地转让给布鲁斯。这样他在苏格兰王国内不拥有土地，因此不必向新国王效忠,并保留了对苏格兰王位的索取权。

当贝利奥在1296年忤逆爱德华的意思，最终与爱德华交恶之时，苏格兰大部分贵族选择站在苏格兰国王一边。然而布鲁斯父子迅速地向爱德华表达忠诚。当爱德华的大军向苏格兰开进时，英军的进军路线是沿着东海岸向北。因此布鲁斯家族的领地未受影响。贝利奥被迫退位后，据说布鲁斯的父亲去找爱德华，要求爱德华兑现战前对布鲁斯家的王位承诺。爱德华讥讽道：难道英格兰的国王闲得无事可做，专门为你夺取王位吗？爱德华从年轻时便拥有不可信任的名声，只承诺对自己有利的诺言。估计此时年仅22岁的布鲁斯从中学到了印象很深的一课。

1297年5月开始苏格兰出现全国性的反英起义。罗伯特布鲁斯也加入了。7月份一支英军北上。迎战前夕，罗伯特布鲁斯和其他几家大贵族在在阿尔文（Irving）地方英军营地的对面，还就苏格兰的王位争吵不已。最后贵族们无心恋战，索性一起向英军投诚，签署了阿尔文降书（Capitulation of Irvine）。在文件中，布鲁斯和其他大贵族都向英格兰国王表达忠诚。因此9月的斯特零桥战役进行之时，苏格兰的主要贵族都采取了做壁上观的态度。随着华莱士的胜利，苏格兰贵族们又站到苏格兰的一边。1298年爱德华在法克尔克战役中击败了华莱士。就像电影表现的那样，有人怀疑布鲁斯家族加入了英格兰军阵营。因为战后爱德华没收了许多苏格兰贵族的领土，但是放过了布鲁斯家族。不论真相如何，当华莱士辞去苏格兰监国的时候，布鲁斯站到苏格兰一边，和前国王的近亲约翰克闵共同分担了监国的重任。约翰克闵打着奉迎前国王归国的旗号。这是布鲁斯的家族利益所不能容忍的。两个人争吵不断。布鲁斯在1300年辞去了监国的职位。

爱德华于1301年7月卷土重来，虽然具体战果不大，仅仅夺取了苏格兰的几座城堡。然而1302年1月布鲁斯再次向爱德华表示忠诚。作为犒赏，爱德华把和自己关系很亲近的一个贵族的女儿嫁给布鲁斯。有人认为，布鲁斯担心前国王一旦归国，他就没有机会做国王。这样说也有道理。不过像布鲁斯这样在敌我双方之间不停地选择，实在让人难以信任。何况爱德华本人就是这样的角色。布鲁斯被要求把女儿送到英格兰做人质。他口头上答应了，但最终也没有履行。爱德华似乎放过了他。因为到1304年年初的时候，在英格兰的军事压力下，苏格兰监国约翰克闵向爱德华输诚。至此，苏格兰再次落入英格兰的掌握。1305年8月爱德华的心腹大患华莱士被俘获处死。爱德华颁布了新的关于苏格兰的条例，安排苏格兰人进入政府部门，在某些领域保持苏格兰法律的有效。不列颠大一统的场面似乎已经到来。

Greyfriars in Dumfries

1306年2月10日，约翰克闵受邀请来到布鲁斯家的领地砀姆弗利（Dumfries）。两人在城里的灰衣修士修道院（Greyfriars）内见面，没有第三者在场，所以无人知道发生了甚末事情。可以确认的是，约翰克闵作为布鲁斯登基的主要障碍被清除了。有故事说，布鲁斯的手下在外面等待的时候，看见布鲁斯一个人走出来，神色不定，身上带血。有人问：发生了甚末事？布鲁斯回答：我想我把约翰克闵杀了。他的一个近臣急问到：你想？这个近臣冲了进去，一会儿功夫就出来，说道：你的确把他杀了。不过我又补上几刀。布鲁斯的动机事后看来似乎很明显。但是这个事件不应该是布鲁斯有意为之。克闵家族的实力非常强大。公开的内战至少不是布鲁斯的首要目标。另外，中世纪时在修道院杀人是非常忌讳的。布鲁斯也因此被开除教籍。虽然布鲁斯和克闵家族有几代人的争执，约翰克敏和同时代的人未曾预料布鲁斯敢于走出这手棋。

加冕石

罗伯特布鲁斯于1306年3月25日登基，他的称号是罗伯特一世。在旧都斯坤(Scone)，他的支持者为他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加冕仪式。因为历代国王加冕用的石椅（Stone of Destination）已经被爱德华搬到伦敦去了。布鲁斯最重要的战略伙伴，也是华莱士的支持者，圣安德鲁斯主教威廉兰伯顿(William Lamberton)为他加冕。有趣的是，几天后布冁伯爵夫人（Countess of Buchan）伊莎贝拉再次为布鲁斯加冕。据说因为根据苏格兰的古老传统，她的家族菲福伯爵是专门负责给国王加冕。她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个权力。这位伯爵夫人的夫家是刚被布鲁斯杀掉的约翰克闵的近亲。难怪有人说她是布鲁斯的情人之一。

1460年就被拆毁的Roxburgh Castle复原图

虽然身为苏格兰国王，布鲁斯的处境非常艰险。他或许想过再次向爱德华效忠，但是爱德华没有给他机会。他受到英格兰军和克闵家族的两面夹攻。到7月份的时候，布鲁斯的军队就被打散，他几乎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带着几个亲随，跑到爱尔兰附近的一个海岛上去避难了。他的家人被英格兰人俘虏。他的一个妹妹被英格兰人装到木笼里，吊到洛克斯堡城堡（Roxburgh castle）的门楼上。布冁伯爵夫人伊莎贝拉也被如法炮制，被放置在卑微克城堡。他的妻子因为是诺曼贵族的女儿，仅仅被送到约克的一处王家住所软禁。

Rathlin Island上传说中的布鲁斯岩洞

1306-07年间的冬天对布鲁斯来说格外寒冷。潜伏在海岛的山洞里，他似乎失去了一切。但是他的坚强个性帮助他度过了难关。至今岛上还流传有故事，讲述布鲁斯从蜘蛛结网的过程中看到了勇气，坚韧和希望。19世纪苏格兰作家司各特还在他的作品中特别提到了这个故事。这类故事给人以信心和希望，有助于道德培养。因此那怕是王室的文宣机构编造的，人们也愿意相信。2月份他下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赌注，回到苏格兰西南部他家族的旧领地。那里虽然已经被英军重兵占领，但是他的支持者人数众多。他成功地站住脚，慢慢招募到新的军队，同时对英格兰军开展了游击战。克闵家族的袭击给他很大的打击。他的两个弟弟因此被俘虏并丧命于英格兰人之手。然而他的人气在积聚。到5月份的时候他以600人左右的队伍，赢得了一场以少胜多的伏击战。英格兰军有3000人之多，指挥官就是爱德华的苏格兰总督，去年夏天刚击败他的佩姆布鲁克伯爵（Earl of Pembroke）。他在苏格兰的威望因此奇迹般复活了。7月份的时候，布鲁斯的老对头爱德华病死在前往苏格兰的征途上。布鲁斯松了一口气。他的好运气终于来临。

地势险要的斯特零城堡

英格兰的新君爱德华二世被当时的英格兰史书评论为“自征服者威廉以来第一个不理国事的国王”。他对苏格兰局势的放任给布鲁斯提供了喘息之机。布鲁斯得以专心对付主要势力位于苏格兰中北部的克敏家族。到1308年底前,克敏家族的势力被制服。1309年3月布鲁斯召开他治下的第一次议会。次年，苏格兰全体教会承认他的国王地位，尽管布鲁斯此时仍被开除教籍。随后的三年里，布鲁斯将英格兰人驻扎的城堡逐个夺回，同时派遣军队南下英格兰骚扰。1314年春天，英格兰的关键堡垒斯特零城堡被包围。驻扎此地的英格兰官长承诺，如果截至6月24日英格兰援军不到的话他就投降。爱德华二世终于打起精神，率领一支实力强大的军队向北开进。6月23日，著名的班诺克波恩战役（Battle of Bannockburn）爆发。苏格兰军完胜，结束了英格兰军在正面战场上不可战胜的历史。此战对英格兰人的心理打击远超过军事打击。爱德华二世从此再也无心和苏格兰人作战。

尽管苏格兰在军事上战胜了英格兰，但是爱德华二世牢记父亲的教诲，决不承认苏格兰的独立。苏格兰人只有入侵英格兰，迫使英格兰政府接招。以苏格兰人的实力，他们能够入侵英格兰的最南端就是约克郡。影片《勇敢的心》里面说华莱士的军队打下了约克，原本应出于此。但是爱德华二世不为所动。1315年布鲁斯派兵入侵爱尔兰，计划从侧面打击英格兰。那时爱尔兰由多个小王国组成。从英格兰来的诺曼贵族也占据了东海岸不少土地。布鲁斯的岳父是在爱尔兰的诺曼地主，也是他的主要敌人之一。布鲁斯在给爱尔兰的小国王们的信件中提出爱尔兰人苏格兰人同出一源(最早的苏格兰人是从爱尔兰移民的盖尔人Gael。)的理论，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支持，建立一个泛盖尔人的大苏格兰国家（Pan-Gaelic Greater Scotia）。他的努力获得获得初始的成功。他的弟弟爱德华被部分爱尔兰人拥戴为爱尔兰大王(High King of Ireland)。尽管如此，苏格兰的人力和物力都不足以支持他统一爱尔兰的宏大构想。由于缺乏苏格兰方面的支持，1317年在爱尔兰发生的大饥馑迫使爱德华成为无情的粮食掠夺者。这使得爱尔兰人把他当作与英格兰人一样的外来侵略者，甚至更坏。失去了当地人的支持，在英格兰诺曼殖民者和爱尔兰人的联军打击下，爱德华在1318年10月间的作战中被杀死。远征失败了。

1320年4月6日，苏格兰人发布了送呈教皇的阿布鲁斯宣言（Declaration of Arbroath），包括布鲁斯本人给教皇写的一封信。宣言中阐述了一些关于自由，苏格兰国家身份认同和君权并非神授等宝贵的想法。显然布鲁斯本人完全同意这些。连同他的关于盖尔人国家的理想，他真可算是一个走在时代前面的人。

爱丁堡城堡入口处的罗伯特一世塑像

1328年3月，旷日持久的苏格兰独立战争终于划上句号。关于英格兰承认苏格兰独立地位的爱丁堡-北安普敦和约被签署。转年6月，戎马一生的老国王罗伯特一世终于闭上疲倦的双眼。在他生前，为了苏格兰国王的位置，他多次立誓又毁誓，象影片中布鲁斯那个身染麻风病的父亲所教训的， “为了国家”。这点像极了钱钟书《围城》里所调侃的：签约就是为了毁约。与布鲁斯同时代的权要们恐怕都有这种立约毁约的记录，以那个时代的标准而言可能不算大过。长腿爱德华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但是与华莱士的作为相比，人格立见高下。我国历史上的腐儒们说，天下者，有德者居之。然而事实上有德与否总是王者最次要的因素。更重要的因素是有力而且有术。罗伯特布鲁斯因此才是真正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