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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每日更新中) -- 石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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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528第六回完

他们走入宫中,沿着中央大道直入,道路边有花卉万丛,虎豹游戏其间。宫墙熠熠,不知是何物砌成,上面刻满符字,了不可识,高处则不时有羽车飞来飞去。这哪里似阴曹地府,分明是神宫仙境。宫中有殿阁千间,回廊环构,多鬼神出入,形貌魁谲诡怪,身穿各式制服,尊卑参谒之礼,一如人间。

须臾,他们走至某处大殿,殿外聚立着一群寒酸鬼,每只鬼手中都捧着自己那份卷宗。石勇道:“这些人和你一般,都是文字记载有争议之处,且又不服判官判决的新鬼。俺送你送到此处,便须回去复命,你我后会有期。”柴进再三致谢,石勇将封存好的卷宗交付他手,两人拱手而别。

柴进挤在新鬼中等候,不久,殿中出来一个白头公,指挥众鬼排好队形,柴进排在队中第七位。众鬼鱼贯而入,来到一处屏风后,白头公将新鬼手中的卷宗依次逐一收取,收讫,领着排头的第一个鬼上殿。

屏风那边旋即响起呵斥申辩之声,似是公堂对峙,柴进见那折叠屏风有缝隙,遂凑近缝隙,向里头张望。

屏风后是一处宽敞的大殿,阶上阶下站着百余个魔鬼,或执旗、或执戟、或执鞭棒刑具、或执青红簿书。阶梯顶上有个头戴平天冠,面膛酱黑的紫衣贵人据案而坐,估计就是此间的王者,君临万千鬼神的嵩山帝君。帝君身后站着一个碧衣吏,反握腰间剑,形貌冷峭。案座之西,又有一比丘僧与帝君平坐,风仪甚美,乃是地藏菩萨,梵文名“乞叉底鹐沙”。阶下一人,正是适才排头的新鬼,鞠躬陈情,似在分说罪状,力求解脱,词气颇为哀切。

柴进用心听他说事,这人号哭呼冤,细数平生事,自云孝义乐善,却无故被雷火击杀。嵩山帝君一边听,一边翻看他卷宗,忽一拍案,骂道:“你是奸商,暗中以鱼肠之油混入豆油、茶油之中,谋取小利。庙宇祭神时,错用你家之油,致使腥气满堂,诸仙掩鼻而去,因此请旨降雷,震杀你这个元凶,何冤之有!”

那人满脸通红,支吾曰:“我家只顾榨油,榨出来交给卖油郎转卖,实不知他卖到庙宇。再这,家兄与佣工王扁也是同谋,共担罪责。”嵩山君不语,呷一口茶,命小鬼急调其兄刘大安及佣工王扁卷宗参阅。

小鬼去后,嵩山君继续翻看此人卷宗,忽又问:“刘得意,你在佛前许愿,要捐资办一私塾,造福乡民,至今已六年,为何不办?”刘得意道:“费用一千文,已经交付里正刘轮,刘轮拖延未办。”嵩山君又命小鬼调出刘轮卷宗,须臾,一只猪面大蝙蝠从天窗飞入,落地变成猪淑良,手抱刘大安、王扁、刘轮三份卷宗,交与阶下当值的书记,书记迅速将卷宗翻到相关页,呈上王座。

嵩山君仔细翻阅,阅毕,大声判道:“经查对,筹建私塾之资已付,虽然迁延未建,与犯人刘得意无关,当以福业论功。勾兑鱼油一事,始作俑者刘大安,即日收魂;协从者王扁,年未满十三岁,尚属无知,不问;刘得意非不知情,贪其利钱而为之,也是主犯,被天雷轰击致死,并无冤屈。今判,将刘得意送到蜂巢城居住两年,然后投胎作猪。”

判讫,帝君侧身问道:“本官如此判,菩萨以为如何?”地藏菩萨道:“极当。”帝君手一挥,即有两个铜头小鬼,一前一后,将刘得意搬到肩上,抬出大殿去了。

此后,白头公领着一个裸体少女入内,嵩山君翻阅她的卷宗,问曰:“蝼蚁尚且偷生,你有何冤苦之情,竟然自杀求死?”少女道:“奴家家境贫寒,不能自振,常感困辱。今春家人出外踏青,独独留下我,只因无完整衣服可着,不得同往。生活窘厄如是,心中梗塞,了无生趣,因此投井而死。”

主君听讫,为之垂泪,良久曰:“此情诚可悲悯,我判你死而复生,嫁一富农为妻,如何?”少女道:“我身困在棺木之中,纵苏醒,如何得出?”帝君道:“无事,你死后,你父母无力置办棺材,只用庐席将你掩埋,席上放一层松柴,然后铺上薄土。你转生后,用力推开碎柴,即可得出。到那时,此间见闻都如梦幻尽忘,本官如此判,菩萨以为如何?”地藏菩萨道:“极当。”

帝君道:“且趁尸身未坏,速速离去,夜叉羊温良为我送行。”即有羊头夜叉羊温良从阶下走出来领命,把那女子背在身上,大步出门离去。

第三人入,跪地便道:“小人萨稣,生平有一善,簿书漏记。小人住在河南府五凤村,村庄道路遭雨水冲刷,崩断而成横沟,小人出于公心,搭了一条临时渡桥,帮助往来之人。请大王勘查核实。”

嵩山君翻看他的卷宗,颔首道:“以你平日所为,此事可信,寡人为你加记一德。你有一份讼纸,乃是你家灰狗昨日投胎前所留,这狗一生不曾逆你意,非在饥荒年,何忍杀之而食?”萨稣道:“狗染疫症,眼不能开,我料它早晚病死,舍不得他那一身好皮,于是杀却,撕下做了一张狗皮褥子给女儿垫睡。今我食狗肉染疾而死,已遭报应。乞大王从宽论罪。”

嵩山君快速将卷宗翻看了一遍,合卷侧身对菩萨道:“菩萨,萨某此生无甚大错,唯是多次当众诽谤佛教,如今我罚他到你的开光大舍处抄经一卷,然后留在沐骨城担任杂役,如何?”菩萨合十谢道:“甚当,甚当,萨稣,你到我身后站立,与我一同归舍。”萨稣大喜,叩谢嵩山君,起身登阶,站到菩萨身后。

第四人入,柴进正欲看他何事,忽被人一拍肩膀。柴进回头看时,原来是排在自己前面的两个新鬼招他,一个肥胖大腹,一个貌枯形瘠。

肥白者小声道:“我乃东京大相国寺的首座讲师正觉,我等无论因何而来,既然已经到此地步,休要害怕,纵被申斥、加刑,仍虽据理力争。当呼则呼,当哭则哭,莫要含冤抱恨。一会儿我打头阵,你等看我如何抗辩。”瘦脊者曰:“我乃洛阳城澄心书院的魏教授,毕生办学,专讲《文选》,人所师仰,何曾有过半点害物之心。似我这般老学究,路上见个死老鼠都惊得颠跌两步,何期那昏恶判官竟把我判入地狱!可见神道亦有误判之时。”

柴进见他们临阵互相打气,亦接口道:“某姓柴名进,阳寿未尽,便被夜叉误捕到此。阴曹岂无疏漏,我身便是明证,有理如何不争!”三鬼相顾点头,互相拍肩鼓气。

谈讫,柴进又附到缝隙中看审,只见嵩山君将第四人卷宗反复读毕,合卷赞道:“善哉!善哉。阁下功德如此,当往长生天,何以错到此地?”言讫,将卷宗递给身后的青衣人,转交地藏菩萨,自己起身向天窗祝祷。

俄顷,天人飘然而下,一左一右,携那人手,引向天上去了。嵩山君步出案桌,挥手送别,直至身影全没于空中,方才回座。柴进这才发现,此君居然有一脚未着皮靴,以棉布厚厚包裹,似乎受了创伤。

胖和尚正觉随即入内,嵩山君笑道:“大和尚何事不服?”胖和尚道:“贫僧正觉,二十年来,居于东京大相国寺中,专为门下弟子及游方僧侣讲论佛经,如何竟无福报?气馁之余,大惑不解,因此斗胆上诉。”

嵩山君又将卷宗递给身后的青衣人,转交地藏菩萨,且道:“菩萨在此,请代为解说。”菩萨翻看讫,合卷道:“正觉禅师讲经时,心怀彼我之分,傲气自赏。妙论滔滔,只为轧服他人,并非出自佛家渡人之本意,如此讲经,误人误己,因此无福报可言。”

正觉闻之,惊哭不已。帝君道:“菩萨是此间教主,请菩萨代我发落。”菩萨道:“正觉,论你之罪,本当发落到专门惩罚教中罪人的水镜地狱。念你此生唇舌劳苦,贫僧为你向帝君求情,改到我开光大舍的经墙凿刻经文,帝君,如此使得否?”嵩山君道:“极当。”菩萨遂命萨稣把那个哭成一堆烂泥似的正觉和尚扶到阶上。

魏教授随即入内,他仪状古雅,神彩隽逸,不同于俚俗之人。嵩山君看他卷宗,叹道:“教授与女弟子欢好,抛弃原妻,因此判官为你定罪。”魏教授道:“在下性情中人……”嵩山君喝断他道:“咄!师生情谊,当如父子,教授此举大违礼教风俗。祖宗这么定,自有祖宗的道理,你既已失足,领罪可也。”判赴泥犁地狱。菩萨不发一语。阶下有几个恶鬼一拥而上,将那高呼大叫的魏教授架出大殿去了。

柴进见轮到自己,迈步直入,嵩山君乃地府尊者,神目如电,能鉴识众生,看到柴进,凛然一惊,心道:“此君是天星下凡,在世间有使命,怎地被抓拿到此?我道这天竺老僧今日为何来此听我审判,却原来是为他。我年初拿下了天英星花荣,如今又抓住天贵星柴进,他怕我一再任性处置,坏了上界的安排。是了,当年柴进的祖先,二十八宿之中的亢金龙柴荣死后,由他超度重归仙座。他和柴荣有缘,对柴家的后人自然青眼有加。”他一瞬间想明白了事端,遂转身对地藏菩萨合十一笑,表示自己洞识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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