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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1) -- 神州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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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11)

第十一节

自毁长城

公元395年1月17日,久经考验的奴隶主阶级革命家、忠诚的基督教卫道士、罗马帝国政府和军队的卓越领导人提奥多西大帝,因病医治无效,不幸在米兰城驾崩,终年48岁。按照提奥多西的遗诏,他的两个儿子阿尔卡狄乌斯和霍诺留以东经19度为界,平分了庞大的罗马帝国。这个消息震撼了整个西方世界,中世纪那黑暗的铁幕正在向它徐徐落下。

阿尔卡狄乌斯皇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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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诺留皇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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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暂时把镜头转向阿非利加行省的北部,即现在阿尔及利亚的沿海地区。与提奥多西大帝驾崩同时,当地一座名叫“希波”的海港城镇,迎来了自己的新任主教,这便是即将名震寰宇的大神学家、大思想家、大文学家、大演说家……圣奥古斯丁。对于基督教的贡献,他可以说比任何一位罗马教皇都大得多。

圣奥古斯丁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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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古斯丁于354年11月13日生于北非的塔加斯特城,离希波城不远。他的父母都是平民,父亲信仰古典希腊宗教,母亲则信奉基督教。奥古斯丁早年随母亲信了基督教,但后来在学校里受了社会风气的影响,改信了摩尼教。他一家三口信仰三种不同的宗教,居然还能合得来,真是咄咄怪事。此后,他历任迦太基和米兰城的雄辩术教授,好像也从未因为宗教问题受到过迫害。但经过长期的思想斗争,他于公元387年初自愿重新改信了基督教,从此在教会中飞黄腾达,自公元391年起担任希波城神甫,四年后便升任主教。他的一生著作甚丰,但《忏悔录》、《上帝之城》等重量级的文集此时还尚未问世,因为他正在构思自己的另一部划时代的不朽之作:《论自由意志》。“自由意志”这个概念首先由一位神职人员提出其实也合情合理,因为如果人类的意志不自由,那各人的宗教信仰也就由先天注定,神职人员也就没有向公众和异教徒传福音的必要了。换言之,只有意志自由的人,才有可能被福音所感化,从而改变自己的宗教信仰。

我们的历史长镜头现在离开北非,晃到西亚的地中海沿岸。想当年亚历山大大王在巴比伦驾崩之后,几乎整个西亚地区就都很快落入了他的手下大将塞琉古之手。按照希腊人的习惯,塞琉古在巴比伦附近给自己造了座新都,起名叫塞琉西亚。后来他占领了叙利亚地区,于是就又在那里建了一座城,以示纪念。他的继承人安条克斯把塞琉古王国的首都正式迁到这里,称之为安条克城。塞琉古王国最终被帕提亚王国和罗马帝国瓜分,但安条克城却依然是叙利亚以至于整个西亚地区最大的城市,号称有50万人口,虽久经帕提亚战争的战火洗礼,却还不失繁华。提奥多西在位的时候,当地市民曾经因为不堪忍受官府的横征暴敛而推倒了皇帝、皇后和皇子的雕像,但也没有得到特别严厉的处罚。这附近本来一直驻扎着三、四个罗马军团,但为了在和弟弟分割罗马帝国时占些便宜,阿尔卡狄乌斯临时把这些驻军全部调走了。他也许认为,已经元气大伤的萨珊王朝无法再对叙利亚行省形成威胁,可万万没有料到,一个更为强大的敌人,此刻却会突然出现在安条克城外。

“Hunni!”一个恐怖的声音突然如晴天霹雳,回荡在安条克城上空。与之相伴随的,是那飞蝗般的箭雨-胡人的特有名片。尽管语言不通,但他们的军事情报工作却显然十分出色,也许是波斯人给他们提供的。当罗马驻军撤走后,一支精锐的胡人骑兵就以惊人的速度和效率行动起来,在几个月内穿越整个高加索山脉和安纳托利亚高原,出人意料地闯入了罗马帝国的叙利亚行省,安条克不幸成了他们的第一个猎物。攻城没有花他们多少力气,而之后的大屠杀更是易如反掌。几天之内,数十万市民肝脑涂地,教士、妇女、儿童都不能幸免。他们的鲜血深深地渗入地下,以至于井眼中冒出的泉水都是红色的。

对安条克屠城之后,胡军继续南下,兵锋直指耶路撒冷,但炎热的气候帮了犹太人的大忙。水土不服的胡人被迫折向东北方,把萨珊王国统治下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北部洗劫一空。直到次年春天,他们才翻越高加索山脉北上,满载而归,返回西徐亚。一直到阿拉伯人到来为止,西亚地区都没能从这次可怕的入侵中完全恢复过来。

在东胡军在西亚烧杀掳掠的前夕,西胡王国经历了改朝换代的巨变:征服了整个东欧平原的一代天骄巴拉姆贝尔去世,接替他继承西胡王位的是乌尔丁。至此为止,胡人和罗马帝国的关系还算是不冷不热,但乌尔丁却很清楚:为了使自己手中这庞大的草原王国保持收支平衡和政局稳定,他必须向罗马帝国发动掠夺性的战争。于是,提奥多西大帝尸骨未寒,公元395年夏天,乌尔丁就率领大批胡军突破多瑙河防线,势不可挡地由东向西横扫巴尔干北部,从现在的保加利亚一直打到克罗地亚,而忙着瓜分遗产的阿尔卡狄乌斯和霍诺留却对自家门口的这种暴行熟视无睹,广大帝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要知道,当时定居在巴尔干北部的不仅有罗马人和希腊人,还有被提奥多西分封在此的西哥特人和阿兰人。看到胡人步步进逼,罗马帝国又内外交困,他们于是决心尽早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提奥多西大帝与晋武帝司马炎有诸多相似之处:两者都成功地统一了长期分裂的大帝国,他们的继承人也都同样无能。西罗马帝国的首任皇帝霍诺留即位时年仅11岁,他和比他年长七岁的哥哥阿尔卡狄乌斯都被国民们-至少是知识分子阶层-普遍认为:智力明显低于常人,而且还患有令人难以启齿的生理疾病。但阿尔卡狄乌斯的书法作品水准在当时有口皆碑,霍诺留则对圣经典故如数家珍,所以他们近乎白痴的政治理念很可能与先天的生理问题无关,而只是基督徒教师们淳淳教诲的结果。实际上,此时控制西罗马帝国的是米兰大主教阿姆布罗修斯,控制东罗马帝国的则是皇室主管鲁费努斯。这两人都是宫廷政治的高手,但也都先天不足:前者坚定果敢但头脑僵化,后者机智圆滑但生性怯懦。更加要命的是,这两位权臣对军事都一窍不通。四面八方的蛮族已经不约而同地开始磨刀霍霍,指挥罗马大军保家卫国的光荣任务,会落到谁的肩上呢?

在提奥多西大帝的西征战役中,有两位日耳曼血统的将领开始崭露头角,他们分别是汪达尔人斯提里科和西哥特人阿拉里克。两人都出身于贵族家庭:前者的父亲被认为是汪达尔王子,在罗马军中服役多年,因此斯提里科出生时便已具备了罗马公民身份;后者则是在19年前迫于胡人的压力,跟随西哥特酋长阿塔纳里克渡过多瑙河,投奔罗马帝国的那个男孩,现已成长为一位25岁的青年了。众所周知,汪达尔人与哥特人之间的民族仇恨由来已久,所以斯提里科和阿拉里克自然也不大处得来。在此后的13年岁月里,这两位杰出的政治和军事天才将会竭尽全力斗智斗勇,奏响那个时代的最强音。

斯提里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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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里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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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提里科的人生是一部史诗般的传奇,完全可以被好莱坞用来拍摄无数部凄美的精品影片。在学校里,他是最优秀的学生;在战场上,他是最勇敢的士兵;在部下的眼中,他是最出色的统帅;在女士的眼中,他是最完美的情人。他精通拉丁语、希腊语和一种叫做“lingua franca”的日耳曼普通话,像斯巴达克斯一样武艺超群,像恺撒一样身经百战,像西塞罗一样能说会道。公元383年,年方18岁的他受提奥多西大帝的委派,出使萨珊王国,外交场合上的翩翩风度打动了躲在幕后的波斯公主的芳心。可当时已经同提奥多西的侄女兼养女塞蕾娜订婚的斯提里科决定忠于一夫一妻制,为了避开公主的情书和国王的宴会,他躲到波斯首都克特西封城的郊外去打老虎,直到规定的出使日期满了为止……据说从此之后,不幸的老虎就在萨珊王国境内绝迹了。熟悉罗马史的人都知道,罗马帝国的驸马差不多拥有和皇子同等的皇位继承权,所以当时有不少人奇怪,提奥多西死前为何会不传位于斯提里科(他甚至已经在君士坦丁堡专门为斯提里科造了一座宫殿),而非要选择自己那两个低能的儿子。但斯提里科却平静地接受了现实,当阿尔卡狄乌斯和霍诺留的家臣们正在为如何分家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他独自离开米兰,率领一支小部队北上莱茵河前线,迎战正在入侵那里的法兰克、阿勒曼、萨克森联军,并且大获全胜。他在这次战争中表现出来的灵活性、运动性、对时机的把握和对局面的整体控制能力丝毫不亚于恺撒、华伦斯坦因和拿破仑-这是二十世纪的西方学者作出的结论。

在莱茵河前线战事处于白热化时,斯提里科在公元395年底收到了鲁费努斯的一封十万火急的求救信。迫于胡人南下的压力及对自身政治地位的不满,西哥特将领阿拉里克及其部属已经发动叛乱,向君士坦丁堡挺进。阿尔卡狄乌斯和鲁费努斯手中所有可以动用的野战军力量均已被击溃,建立还不到一年的东罗马帝国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急需西罗马帝国的援助。斯提里科于是决定不再利用当前的有利局势进一步扩张领土,而是立即同法兰克、阿勒曼、萨克森联军谈判。由于斯提里科的军事威名和高明的外交技巧-可惜其具体的谈判细节我们今天已经无从知晓-这几个当时最强大的日耳曼民族从此20年不敢越莱茵河一步,甚至还忠诚地为了防卫这条罗马帝国的边界而与其它的日耳曼民族殊死地战斗-那已经是斯提里科被政敌谋杀后多年的事情了。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凭借如此薄弱的力量化敌为友,取得的战略成果又是如此的巩固,斯提里科的才华和成就确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的能力远远超乎所有同时代人之上,这不仅使他声名远扬,也给他招致了无数嫉妒得发狂的敌人。他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错误是缺乏政治野心,没有篡位称帝;其次,他没有拉帮结派,又不忍心迫害政敌;第三,他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这三条在我们今天看来都可以算是美德和优点的东西,放在这位简直没有缺点的斯提里科身上,却成了十恶不赦的罪过。历史证明,这不仅是他个人的悲剧,更是整个罗马帝国、乃至于西方古典文明的悲剧。

阿拉里克的不满事出有因。在公元394年的内战中,提奥多西大帝被敌军包围在山谷里,兵力匮乏,粮草耗尽,是他阿拉里克率领西哥特人充当前锋,拼死突围,救驾成功;又乘狂风大作之机,乘胜追击,一举击溃敌军,逼迫篡夺罗马皇位的奥格尼乌斯投降。当时西哥特人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却既没有得到相应的奖赏,又不被允许抢劫他们占领的城市,所得甚少;这还不算,提奥多西死后,罗马帝国政府又要拆迁他们在色雷斯的驻地,让他们回到多瑙河南岸去“务农”,实际上是让他们去抵挡胡人。几十年来,西哥特人已经开始习惯于城市生活,大部分人都以当雇佣兵和手工业为生,没有人乐意重操利润微薄的旧业,更没有人愿意到多瑙河南岸去面对胡人的铁蹄强弓。阿拉里克可以凭借的,是他比斯提里科年轻5岁的年龄优势,以及他背后大批哥特雇佣军和移民的支持。罗马军此时的主力都是日耳曼雇佣军,他们当然没有兴趣去和西哥特人同室操戈,相反,避之惟恐不及。更有甚者,君士坦丁堡的卫戍司令盖纳也是个哥特人,他已经暗中和阿拉里克打好招呼,西哥特军一来就开城投降……

拯救东罗马帝国的是斯提里科。他的军队以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从莱茵河前线出发,穿越将近半个欧洲的距离,在阿拉里克包围君士坦丁堡之前奇迹般地追上了西哥特人,并最终把他们团团包围在色雷斯与希腊之间的丘陵地带。阿拉里克的所有突围尝试均被粉碎,西哥特民族眼看就要在历史上消失了……谁能想到,拯救他们的,竟然会是东罗马帝国皇帝阿尔卡狄乌斯致斯提里科的一封信:“尊敬的斯提里科将军:您近日来在我国领土上的行为令朕十分不解和愤怒!根据我国内阁成员近日来的报告,您在未经我本人同意的情况下,擅自率领军队开入我国领土,杀戮我国人民,赤裸裸地破坏我国的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我不得不遗憾地通知你,此事已经严重地破坏了来之不易的双边友好关系。我,东罗马帝国皇帝,在此严正地责成您,立即停止目前的这种侵略行径,毫不迟疑地率领您的全体部下返回贵国领土,并对贵军对我国造成的一切损失支付相应赔偿。否则的话,我,东罗马帝国皇帝,将立即向贵国宣战……”

我实在不能明白,斯提里科此时如何还能够保持平和的心态。这到底是愚人节的玩笑,还是蓄意已久的图谋?他的这次军事行动确实未经阿尔卡狄乌斯本人的批准,那是鲁费努斯的请求。但地球人都知道,阿尔卡狄乌斯还不懂事,鲁费努斯是他的辅政大臣和全权代理人。现在的这封信如果不是伪造的话,也必然是出自鲁费努斯的意思。这样一来,他放弃莱茵河的有利战局,不远千里急行军前来救援的无私行动,将士们连日来的浴血奋战,全都成了“侵略行径”,不仅不会得到任何奖赏,相反却要“对造成的一切损失支付相应赔偿”?!西罗马帝国不仅肯定不会支付这笔费用,很可能还要追查此次行动的责任……有一点是肯定的:继续攻击西哥特人已经毫无意义。斯提里科立即拔营起寨,率部返回意大利,罗马帝国的灾星阿拉里克就这样死里逃生了。

雄才大略的斯提里科所不知道的内幕是:一、鲁费努斯受了阿拉里克的贿赂,阿拉里克还答应他不再攻击君士坦丁堡;二、出于嫉妒,鲁费努斯根本不希望斯提里科立功太多,因为这样会威胁他的地位;三、鲁费努斯计划“以夷制夷”,留着阿拉里克对付斯提里科,虽然斯提里科这个汪达尔人比他鲁费努斯更爱罗马帝国;四、为了讨哥特裔雇佣军的欢心,鲁费努斯认为有必要放走阿拉里克,他自己甚至还穿上哥特的民族服装去拜访盖纳……但聪明反被聪明误,几个月后,鲁费努斯还是在视察军营时被哥特雇佣兵杀掉了,接替他掌管东罗马帝国军政大权的,是一名叫奥特罗匹乌斯的太监,以及奥多希娅皇后的情夫约翰。

回到意大利后不久,斯提里科就收到了阿尔卡狄乌斯皇帝的第二封信。难道真的是“对贵军对我国造成的一切损失支付相应赔偿”的账单?他忐忑不安地展开羊皮纸卷,只见上面写着:“朕对上次的误会表示万分抱歉,一切都是鲁费努斯这个奸臣捣的鬼,他现在已经被处死了,这是罪有应得”云云,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接着往下看,却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阿拉里克匪帮正在洗劫希腊,雅典、底比斯、德尔斐、科林斯、斯巴达等重镇均不战而降,请务必速来增援……”太监奥特罗匹乌斯也同时捎来口信,表示这次一定好好配合。为了东罗马帝国的生存,更为了把文明古国希腊从西哥特人的奴役中解放出来,斯提里科又要再走一趟了。

雅典的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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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96年的希腊,无疑早已远离了当年那个思想家和武士的国度,而蜕变成了船王之乡。当阿拉里克的部下来到温泉关时,他们吃惊地看到,这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里居然没有驻扎一名士兵。无论是雅典还是斯巴达,都乐于以自己的一半财产和全城女子贞操的代价,换取市民的性命。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当西哥特人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温柔乡里乐不思蜀时,斯提里科的大军已经沿着亚得里亚海岸,水陆并进,向他们扑了过来。科林斯湾和狭窄的科林斯地峡都被西罗马军队很容易地封锁住了,阿拉里克发现自己陷入了当年斯巴达克斯在萨伦提纳半岛上的困境:别的不说,时值旱季,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淡水资源根本就不足以供应他的部队。在多次突围尝试都宣告失败后,阿拉里克被迫故伎重施,向东罗马政府施展离间之计。太监奥特罗匹乌斯果然见财动心,斯提里科的军队很快给养不足,人心浮动。

斯提里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派人直接去找阿尔卡狄乌斯皇帝,要求他立即流放奥特罗匹乌斯,否则就撤兵回国,以后有事别来找他。阿尔卡狄乌斯支支吾吾,斯提里科就下令海军网开一面,放西哥特人渡过科林斯湾,前往伊利里亚。也许斯提里科以为,屡战屡败的阿拉里克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正好作为一枚可以时刻抓在手里的棋子,来给自己增加政治筹码。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过份低估了对方:决定战争胜负的,往往并不是双方主将的军事才能。阿拉里克这一走,有如落网蛟龙冲天去,又好比囚笼猛虎啸山林,彻底改变了世界历史的进程。

斯提里科的行为大大激怒了君士坦丁堡政府,他们决定向西罗马帝国正式宣战。乍看起来,这好像十分可笑:连西哥特人都对付不了的他们自然不具备这样做的军事能力,但他们手里有经济制裁这张王牌。没有了埃及和叙利亚的农产品,西罗马帝国的平民就将食不裹腹;没有了东方进口的香料和丝绸,西罗马帝国的贵族就将惶惶不可终日。这一招果然见效:西罗马帝国被迫提高税收,国内矛盾激化,一个名叫吉多的摩尔贵族乘机占据了迦太基,自称非洲皇帝。此人曾在罗马部队中积累了丰富的军事经验,拥有七万陆军和一支精锐的舰队,还受到东罗马帝国的支持,实力不可忽视。斯提里科只得离开危机四伏的欧洲,率部前往北非,一战便全歼了敌军,并杀死了吉多本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丧家之犬阿拉里克突然惊喜地发现,相互敌视的东西罗马帝国都开始向他送礼示好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公元397年,他率领自己日益强大的部队离开土地贫瘠的阿尔巴尼亚,向肥沃的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进军。出于招安的考虑,君士坦丁堡政府任命他为当地的总督,但他-更可能是他的民族-在品尝过劫掠战争的美妙滋味后,就必定不会再肯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了。不过,阿拉里克还是在那里驻扎了将近5年之久,精心准备设想中和死敌斯提里科的最后决战。

在近乎和平的一年(这在当时真是罕见)之后,公元399年夏天,由于和奥特罗匹乌斯争宠,君士坦丁堡的卫戍司令盖纳和另一名哥特血统的军官特里比基尔德联合发动叛乱,从君士坦丁堡城外的军营围攻首都,并将其迅速占领(这是君士坦丁堡建城以来的第一次)。信仰阿里乌斯教的哥特雇佣军在城中焚毁了很多天主教堂,连皇宫都受到了损坏。愤怒的市民联合武装起来,在晚间突袭军营,在巷战中杀死了包括特里比基尔德在内的7000名哥特人。盖纳和自己的半数部下突围而出,向城外逃去。经过讨论,他们决定到多瑙河北岸的故乡去发展。可这些急于逃命的人偏偏忘了一件事:那里早已是胡人的地盘。

公元400年1月3日,一个不同寻常的队伍来到了君士坦丁堡,全城百姓万人空巷地出来看这些奇特的人:皮衣、皮裤、皮靴,矮小的身材,扁扁的鼻粱,圆圆的头颅,所有的头发都被剃得精光,只有天灵盖上飘着一条长辫子:这是欧洲历史上明文记载的第一个胡人使团。奉胡王乌尔丁之命,他们特来向阿尔卡狄乌斯皇帝祝贺世纪新年,并带来一样特别有纪念意义的礼物:盖纳将军的首级。阿尔卡狄乌斯大喜过望,他立即宣布胡人是东罗马帝国最好的朋友,还为此建造了凯旋柱,它一直保留到今天,上面模糊地刻着胡人纵马奔驰的英姿。

公元401年底,斯提里科前往高卢办公。乘此意大利本土虚弱之机,阿拉里克率部倾巢而出,沿亚得里亚海岸直捣波河平原,连续攻陷维罗纳、帕维亚、都灵等重镇,随即把霍诺留皇帝团团包围在米兰城。斯提里科闻讯,立即从高卢回师,首先解了米兰之围,然后在都灵和热那亚之间的泼伦提亚村追上了西哥特人。阿拉里克精心地挑选了战场,此处位于乌尔布斯河与塔纳罗河之间,地势平坦,有利于他的骑兵集团冲锋。他把部队背对乌尔布斯河一字排开,步兵方阵在前,骑兵在侧后方,计划让背水一战的步兵拖住敌方主力,然后用骑兵从两侧包抄。斯提里科手中的骑兵不多,主要是一些阿兰族的雇佣兵,但在步兵的质量上略占优势。他占据了塔纳罗河岸边的几个种植葡萄的山丘,吸引西哥特人前来仰攻。阿兰骑兵被布置在右翼,负责掩护。双方在战略上都决心拼死一战,但在战术上却也都十分谨慎。在对峙了好几天之后,他们终于约定,挑选一个吉利日子,来进行这场世纪大战。

公元402年4月6日,即那年复活节的清晨,寒风凛冽的泼伦提亚战场上,金色的十字架同时在两军的阵地上闪耀着冷峻的光芒。双方的牧师们都竭力鼓舞着将士们的士气,无论是信仰阿里乌斯教的西哥特人,还是信仰天主教的罗马人,都手划十字,口呼阿门,决心在这耶稣基督重临的日子里,为荣耀上帝耶和华的圣名而展开殊死的较量。

自恺撒时代以来,意大利本土还从未经历过像泼伦提亚这样惨烈的战役。乌尔布斯河与塔纳罗河全都被鲜血染成了殷红色,河水卷着成千上万阵亡将士的尸体,顺流而下直入热那亚湾,热那亚人为之多日不敢吃鱼。在几个小时的拉锯战后,斯提里科的阿兰骑兵在右翼占据了优势。见形势紧急,阿拉里克被迫顶盔贯甲,指挥骑兵预备队亲自上阵,发动猛烈的反扑,终于将阿兰骑兵同斯提里科的中军隔离开来,在塔纳罗河岸上就地予以歼灭。但这也使他的阵型过分左倾,斯提里科看准机会从中路冲进去,占领了西哥特人的大本营,包括阿拉里克妻妾子女在内的全体部队家属均被俘虏。较量的双方就像两位围棋高手那样,各自弃了一片棋子,互有得失。家眷的被俘令阿拉里克军士气萎靡,而丧失了阿兰骑兵的斯提里科也难以再实施有效的追击。最终双方达成停战协议:交换所有战俘,阿拉里克则必须立即率部离开意大利。从这个结果来看,斯提里科达到了自己的战略目的,可以说还是略占上风。

合约缔结了还不到一年,不甘失败的阿拉里克便卷土重来,再次入侵意大利。与上次不同,斯提里科及时前来迎击,双方在维罗纳城下展开大战,又是尸积如山,流血成川,最终阿拉里克被彻底打垮了。他带着残兵败将向北逃进阿尔卑斯山区,在山坡上用战车围成防御圈,在里面进行殊死的顽抗。受地形、气候和后勤补给所限,斯提里科拿敌人一时没有办法,只好本着“穷寇勿追”的原则,和阿拉里克再次和谈,然后撤回意大利。敌人归敌人,这两人在心里对对方大概还是十分佩服的:阿拉里克把斯提里科当作自己军事上的导师,斯提里科对这个履战履败,但又能履败履战,百折不回、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的铜豌豆阿拉里克也是赞赏有加。如果换成同时代别的统治者,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惨败之后,恐怕早就被自己哗变的部下杀掉了,由此也可以看出阿拉里克的个人魅力与政治功底。兵法上说,擅长打败仗的人不仅不会被消灭,而且往往比百战百胜的人更加可怕,东方的刘邦和西方的阿拉里克都是很好的例子。

维罗纳惨败之后,阿拉里克再未向斯提里科发起过直接的挑战,已然元气大伤的他意识到,只能用非军事的方法消灭对方了。斯提里科目前的政治处境已经开始恶化,长期带兵在外的他无法避免地受到当朝权贵的集体诽谤,东罗马帝国不断施加的政治和经济压力也都使得斯提里科的外交策略逐渐失去人心。受到这诸多方面的影响,霍诺留皇帝,这个以前像儿子对父亲那样尊敬斯提里科的年轻君主,思想逐渐起了变化。斯提里科也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窘境,他企图用把自己的女儿玛丽亚嫁给霍诺留的方法,来重新赢得皇帝的信任。可是不巧的是,玛丽亚不幸染病去世,结果使得他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反而进一步下降。这对于阿拉里克自然是天赐良机,他的几次死里逃生也都可以成为斯提里科通敌卖国的铁证。斯提里科虽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在政治舞台上却是四面楚歌,他手里渐渐只剩下军事这一张牌可打了。而且由于连年征战,他所掌握的军事实力已然远远不如以往。公元406年拉达盖斯对意大利的突然入侵,对他来说,已经是生与死的严峻考验了。

拉达盖斯可谓历史舞台上神秘的匆匆过客,关于他个人的事迹,至今没有获得什么详细的材料。历史学界普遍推测,他是一名东哥特贵族,因为不满本民族所受的压迫,联合其它的日耳曼民族和阿兰人、凯尔特人、斯拉夫人,出其不意地摆脱了胡人的控制,渡过多瑙河,向意大利迁徙。他的部下数目极其庞大,加上妇女和儿童,足有40万之众,远远超过历年侵略军的规模。事出突然,敌军已经翻越了阿尔卑斯山脉,罗马人才得到消息。此时,斯提里科手中只有不到三万士兵,他知道无法与对方硬拼,只好集中兵力先守备几个战略要地。拉达盖斯很快轻松地攻破波河防线,兵锋直指罗马,霍诺留皇帝和全体内阁成员都已准备放弃首都,渡海逃往北非。斯提里科在罗马城北布置了最后一道防线:他自己坐镇比萨城,命副将守卫佛罗伦萨。从外地调兵已经来不及了,在这危急关头,他被迫使出最后一招:备下重礼,向与自己非亲非故的胡王乌尔丁求援。所幸拉达盖斯对意大利的地形非常不熟悉,在亚平宁山地无谓地浪费了许多时间,斯提里科的信使得以及时地抵达西胡王国设在多瑙河中游平原上的主营。

公元400-405年间,乌尔丁把主要精力放在北方,征服了现在的捷克、波兰、立陶宛地区,把西胡王国的领土一直扩张到了波罗的海,无数日耳曼和斯拉夫民族向他称臣。这使得他有必要执行和南方的两个罗马帝国友好的外交政策,也就是他为什么要向阿尔卡狄乌斯皇帝祝贺新年,并赠送盖纳首级的原因。拉达盖斯组织的大逃亡,是对他蒸蒸日上事业的沉重打击,他必须加以严惩,以便杀鸡儆猴,杜绝这类现象此后的再次发生。正好斯提里科派人带厚礼前来求援,他自然乐意送给西罗马帝国这个顺水人情。几周之后,他便亲自率部踏上了意大利的土地。

胡王乌尔丁在意大利的第一个夜晚,是在重镇阿奎利亚的西北郊区渡过的。他此时肯定不会想到,短短46年后,阿奎利亚城将会被他的孙子夷为平地;他更不会想到,几百年后,他现在驻军的这片荒野,将会发展为一座繁华的省会城市,而且还将以他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这便是乌迪内城(Udine),乌尔丁(Uldin)的另一种拼法。

当乌尔丁和斯提里科的联军追上拉达盖斯时,后者的部队正在围攻佛罗伦萨城。胡人的出现令他们措手不及,很快在佛罗伦萨城下全军覆没。拉达盖斯本人被俘,超过十万蛮族就地战死。大部分俘虏被乌尔丁驱赶回西胡王国,一万两千名东哥特成年男子被斯提里科收编为部曲,另有六万名妇女和儿童被贩卖为奴,意大利奴隶市场的价格为之暴跌。乌尔丁的军队以解放者的身份开入佛罗伦萨城,受到居民的夹道欢呼,霍诺留皇帝还为此在罗马城中举办了盛大的凯旋式。

镇压拉达盖斯入侵后,斯提里科的地位看起来已经有所加强,但他的政敌却依旧有增无减,西罗马帝国的国防形势也在持续恶化。当时有消息说,阿拉里克也参加了拉达盖斯的军队,而且已经战死了。可霍诺留君臣还没来得及弹冠相庆,公元406年底,不列颠就发生了兵变,一个名叫君士坦丁(Constantinus)的军官被部下拥立为皇帝,把整个高卢、不列颠岛南部和西班牙北部都纳入了自己的控制范围,史称君士坦丁三世。有人也许会问:为什么这么多罗马君主的名字都以“君士坦…”开头?因为Constans一词的意思是“稳定、太平、可靠、忠实”,这当然是独裁者的最爱了。

就在前往镇压叛军的路上,斯提里科听到了一个更糟的消息:阿拉里克并没有死!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参加拉达盖斯的军队,而是一直留在斯洛文尼亚山区积攒实力。为了避免被抄后路,斯提里科决定两害取其轻。他准备了一支船队,打算渡海去斯洛文尼亚,请阿拉里克与自己结盟,联合起来消灭君士坦丁三世。可是阿拉里克也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的军队已经云集在意大利边境,并向霍诺留政府开出了4000磅(合1.35吨)黄金(市场价约合1亿5千万元人民币)的撤军费,否则就和君士坦提努斯三世结盟。斯提里科赶紧回罗马去找霍诺留要钱,却被告知元老院已经否决了这个丧权辱国的条约,皇帝陛下决定尊重民意。与此同时,东、西罗马帝国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日益敌对,当霍诺留皇帝向斯提里科表达自己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武装冲突的担心时,后者轻蔑地表示,那他就要打到君士坦丁堡去,活捉阿尔卡狄乌斯。但霍诺留渴望的是迅速的和解,而不是持久的流血,更不是让自己的兄长以战俘的身份跪在自己的脚下。再说,帝国现在一没钱,二没粮,三没军事装备,怎么打仗?正在这时,圣奥古斯丁主教从北非寄来奏折,强烈要求拆毁当地所有的古典神庙,并且逼迫所有还不是基督徒的国民接受洗礼。斯提里科认为应该尊重广大国民的宗教信仰选择,至少也该保住那些已有千年历史的珍贵文物,结果又在朝廷上受了无数的驳斥和白眼。

斯提里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却又和自己的妻子塞蕾娜公主吵了起来。事情的起因是提奥多西大帝的幼女普拉西迪娅,她在提奥多西死时年仅6岁,被堂姐塞蕾娜和斯提里科收养在他们的罗马家中,并和斯提里科的儿子欧谢里乌斯订了婚,堂堂的罗马公主就这么变成了童养媳。但塞蕾娜却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堂妹兼未来的儿媳妇,并且无中生有地怀疑她和斯提里科私通。大厦将倾,一木难支,斯提里科内外交困,分身无术,在种种打击之下,终于开始逐渐精神崩溃。据说,他从此不再信任任何罗马人,连日耳曼人也都不信任,反倒给自己组建了一支纯胡人卫队,成天连家也不回,就住在胡人雇佣军给他在郊外建造的帐篷里,认为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胡人是世界上最可靠的民族。而这些胡人卫士倒也没有辜负斯提里科的信任,对他忠心耿耿,直到悲剧降临为止。

风云变幻的公元406年眼看就要过去了,可就在它的最后一天,莱茵河流域却又发生了震惊整个西方世界的超级重大事件。迫于胡人的压力,斯提里科的亲族-汪达尔人-准确地说,是他们中的哈斯丁和西林这两个部落,联合阿兰人和斯威弗、勃艮第等众多日耳曼民族,离开中欧平原,穿越巴伐利亚高原,向高卢进军。这支联军的总领导人是汪达尔王哥德吉塞尔,这个名字在汪达尔语里的意思正是“上帝之鞭”。此时君士坦提努斯三世的军队都被用来对付斯提里科了,哥德吉塞尔的部队如入无人之境,罗马帝国的两大陪都:特里尔和美因兹均望风而降。就在新年钟声敲响之前,他们兵临莱茵河,总数足有十万之众。万没想到,一彪军马这时却埋伏在他们营地外的密林深处,这便是当年与斯提里科结盟的法兰克人。按照当年的盟约,他们此刻挺身而出,准备保卫罗马帝国的疆土。

公元406年12月31日凌晨,法兰克人向因连续的胜利而趾高气扬、疏于防备的汪达尔军营发动了猛烈的袭击。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条“上帝之鞭”哥德吉塞尔国王当场阵亡,多达两万名汪达尔人在睡梦中掉了脑袋。阿兰重骑兵此时迅速赶到,余下的一万多名汪达尔人因此得以幸存。法兰克人后来感慨说,如果阿兰人晚来个把小时,汪达尔这个民族肯定就将从世界上消失了。可惜历史不能假设,阿兰人不仅保住了汪达尔民族的生存,更把汪达尔王哥德吉塞尔的两个儿子从法兰克人的刀口上救了下来。他们中的长子君德里克被立为新的汪达尔国王,而他的弟弟盖塞里克-这位民族大迁徙史上最为耀眼的明星之一,汪达尔民族的象征-此时还只有16岁。当天晚上,蛮族联军摆脱法兰克人的追击,强渡莱茵河成功,高卢、西班牙,乃至于北非和西西里岛人民的恶梦就此开始了。

汪达尔人的早期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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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提里科理所当然地被指控引诱汪达尔人武装犯境,而他也确实不打算与自己的亲族刀兵相见。他认为,应该利用这些人对付君士坦丁三世。而君士坦丁三世则高挂免战牌,任由高卢百姓被入侵者蹂躏。此刻,霍诺留皇帝和他的朝臣们则在做另外一件惊天动地的事:离开罗马,迁都拉文纳。整个公元407年内,他们都在忙着搬家。前文讲过,拉文纳城处于波河沼泽之中,虽然居住起来并不舒适,但看上去比罗马城更加容易防守。实在守不住,也可以立即坐上船,从海路逃往伽太基或君士坦丁堡。事实上,是上次被阿拉里克在米兰包围的经历把霍诺留吓坏了。也许他已经清楚地预感到,在民族大迁徙的狂潮面前,永恒之城罗马的沦陷已经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公元408年5月1日,傀儡皇帝阿尔卡狄乌斯在君士坦丁堡驾崩,(至少是名义上的)其子提奥多西二世继位。这个消息让斯提里科看到了一线与东罗马帝国言归于好的希望,他向君士坦丁堡派去了自己的一名特使以观察政局,并且还准备亲自前往-当然是带军队的。同时,他又把自己的第二个女儿特曼提娅嫁给了霍诺留。但斯提里科的特使被以间谍罪逮捕,他本人的毁灭很快也随之而来:霍诺留对女人根本没有兴趣,斯提里科的女儿至死都还是处女。皇帝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宫中面貌姣好的男子身上,其中一个会说希腊语的亚洲人奥林匹乌斯认为斯提里科是自己执政的主要威胁,必欲除之而后快。8月初,当霍诺留在帕维亚视察军营时,奥林匹乌斯及其党羽设法用花言巧语让他相信,斯提里科正在策划一个骇人听闻的政治阴谋,并同时煽动军营内的罗马士兵向皇帝发动兵谏。几经犹豫之后,霍诺留终于下诏,历数斯提里科的罪状如下:一、谋朝篡位,企图拥立自己的儿子欧谢里乌斯为皇帝;二、与异教徒来往密切,企图复辟反动落后的传统多神教;三、卖国求荣,把大片疆土割让给入侵的蛮族;四、用人唯亲,大搞种族歧视,专用日耳曼人和胡人,不用罗马人和希腊人,破坏帝国民族政策;五、蓄意挑拨离间,在东、西罗马帝国两个兄弟友邦之间制造裂痕,阴谋发动侵略战争,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六、一贯拥兵自重,玩寇自养,居心叵测;七、里通外国,勾结西哥特匪首阿拉里克,并动用公款向他行贿;八、乱搞外交,四面树敌,导致连年战乱,国库空虚;九、贪污腐化,克扣发放给市民的口粮,还挪用公款为自己修筑宫殿;十、以权谋私,疯狂贩卖奴隶,破坏正常的市场经济秩序……结论:叛徒、内奸、国贼、民族败类、人民公敌,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并剥夺罗马公民权和其它一切政治权利终身。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诏书传到斯提里科耳中时,他正在前往拉文纳城的路上。深感震惊的胡人卫兵们都表示,要誓死捍卫主帅的人身安全,但斯提里科却摇手拒绝说:“圣上被坏人劫持了,这诏书不是出自他的本意。我们要相信法律,相信正义。”他让所有部下都在城外等候,自己卸掉武器,单骑入城,想向霍诺留皇帝当面辩白是非。但一踏入城门,便有许多全副武装的罗马士兵向他冲来。斯提里科见势不妙,赶紧跑进附近的一座教堂。按照教会规定,任何人不得携带武器进入教堂,也不许在教堂内逮捕嫌疑犯,所以斯提里科想借此争取到为自己辩护的机会。但教士们却向他宣布:按照圣旨,你是个异教徒,不受教会规定保护。他们于是不由分说,将斯提里科扭送出教堂,交给了等在外面的罗马士兵。在去监狱的路上,斯提里科还在不停地要求上法庭为自己辩护。一个名叫赫拉克里安乌斯的军官听得厌烦了,便当街挥剑砍下了他的首级。在疆场上战无不胜的大元帅啊,你死得怎一个冤字了得!

斯提里科死后,他的独生子欧谢里乌斯很快也被处决,妻子塞蕾娜因为自己霍诺留皇帝堂妹的身份而侥幸得以免死,但还是被软禁在罗马的家中。听到这个消息,斯提里科的部下相继溃散,罗马帝国内的政局迅速趋于稳定。全意大利的人民此时都焕发出了饱满的爱国热情,他们自发地走上街头,载歌载舞,庆祝英明、伟大、光荣、正确的帝国政府采取果断措施,一举摧毁了穷凶极恶的斯提里科阴谋集团。被民族主义情绪煽动得无比狂热的罗马士兵在意大利全境大肆捕杀日耳曼人,三万名日耳曼雇佣军发现自己的家属在一夜之间便全部惨遭杀害。他们只得怀着深深的仇恨向北撤退,去投奔那位一直在对罗马帝国虎视眈眈的西哥特王。

斯洛文尼亚的茫茫群山之中,阿拉里克坐在岩石上,灰色的羊皮长袍在他的背后随风飞舞,蓝色的眼珠中散发着贪婪的凶光,看上去活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苍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了,历尽磨难的他一直在这样鼓励自己。现在,随着斯提里科的死亡,罗马帝国内已经再也无人是自己的对手,再加上日耳曼雇佣军的全体叛变,那千载难逢的良机终于来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想到这里,他忽地站起身来,斩钉截铁地向部下们发出了命令:“进军!”

“不知大王打算走哪条道路?前往何地?”身边的哥特将领们迟疑地发问。阿拉里克眨眨眼睛,哈哈一笑,说出了那句千古名言:“条条大路通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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