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父亲的空军生涯--八大金刚 -- 一直在看
今天我想写的是我爸和他的几个战友的事,至于里面的有些称号大家不要较真,是民间叫起来的,并没有“红头文件”的官方认可。不过内容都是真的,没什么夸张失实的地方,因为我爸这个人,缺乏耐心,什么事都是往简单里说,连个形容词都没有。害的我每次都绞尽脑汁的往那干巴巴的记录里填点作料,要不谁看的下去呀。
从小就听人家说我爸是“八大金刚”,什么是“八大金刚”我那时侯也不懂,还没顾的上问他他就离开了部队,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就糊里糊涂的拖到了现在。直到来到了西西河的英雄本色,在众弟兄的鼓励下,对我爸的经历产生了兴趣后,才又想起了这个称号。问我姐我哥,他们说是有这么回事,但具体怎么样也不清楚。问我妈,她说你找你爸了解一下不行了。
于是就打了个电话:
“您跟我说说那‘八大金刚’的事吧。”
“净瞎扯,哪有那回事!”
“我从小就听人家说您是‘八大金刚’‘八大金刚’的,总得有个原因吧”。
“那是他们瞎叫,根本没这种说法,那时我们八个人。。。”
“都八个人了还说没‘八大金刚’赶快交代,我写出来专门宣传宣传你们”。
“那可不许提什么‘八大金刚’组织上可从没叫过我们这个名字。”
这可让我有点为难,我草拟了如下几个题目“八个人”?“八个飞行员”?“八个平凡的飞行员”?“八个平凡的技术好的飞行员”?“八战士”?“八个总是有任务的飞行员”???好象没有一个比“八大金刚”这个名字响亮呀!就是它了。
这事要从1957年我爸从空军指挥员训练班毕业归队开始说起。 父亲的空军生涯―随身带枪记http://www.cchere.com/article/271166
1957年4月份左右,我爸归队后,八一电影制片厂正在拍摄一部叫《全民皆兵》的电影,影片需要几个关于战斗机飞行的镜头,找到空军的有关部门,空军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爸他们师,这也算是一个光荣的政治任务,一定要重视,于是就从当时技术最好的飞行团里抽调出飞行技术最好的八个飞行员来拍摄这部影片,其中就有我爸。
八个人来到了石家庄的影片拍摄现场,预定的飞行镜头完成后,导演不让他们归队了,原因是没想到他们八个人飞的这么好,配合的这么默契。不管是编队飞行、特技飞行、还是战斗队型,都完成的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这对于拍惯了陆军的八一厂来说,无疑是眼前一亮,创作人员更是被激发了灵感。结果原定的几个镜头变成了几十个、上百个镜头,多拍的镜头成了八一厂的资料影片,为以后拍摄其他影片做准备。所以80年代前,凡是八一厂拍摄的影片中如果有战斗机飞行的镜头,那就是我爸他们八个人的杰作。
拍了一个多月,我爸他们终于可以回部队了,八一厂对他们自然是赞不绝口,非常感谢空军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于是这八个飞行员就引起了相关空军领导们的注意,命令这八个人回部队后不许拆散,专门组成一个飞行大队,除平常战备任务外,还要执行特殊任务。
这特殊任务就是为来访的外国元首和高级领导人进行飞行表演。可以这么说:这八个飞行员组成的飞行大队,是我空军八一飞行表演大队的前身,在八一飞行表演大队成立(1962年)以前,就是这八个飞行员履行了特技飞行表演的职能,为到访的友好国家领导人展现我人民空军的雄姿。
这可把这八位辛苦坏了,他们原来就是各大队的骨干,以前在其他大队时就有培训新飞行员的任务,当时他们航空师处于扩张时期,补充了很多新飞行员,经验不多,急需训练,以前新飞行员少,由技术好的老飞行员带着飞一阵,慢慢提高。现在一下来了这么多新飞行员,这八员大将又有了特殊任务,别的人又一时顶不上。。。没办法还是要辛苦哥几个,不光本团的新飞行员你们带,新组建的飞行团也要你们几个去传授飞行经验,谁叫你们出色呢!
于是这八个飞行员承担了如下工作:
一、 战备任务:分为一等战备、二等战备、三等战备;
二、 特殊任务:飞行表演;
三、 教学任务:为新飞行员传授经验。
四、 训练任务:实战训练、特技训练、其他科目训练。
其中战备值班还包括夜航飞行,原因是当时该师还没有成立夜航独立大队(1960年成立),这哥几个夜航飞的好,能者就多了劳。
为了加深大家对这八个普通的飞行员的同情,下面我介绍一下战备值班等级:
一等战备:飞行员全副武装坐在机舱内,无论冬夏,机舱盖关着。飞机荷枪实弹,随时准备起飞。
二等战备:飞行员全副武装,可以离开机舱,在飞机周围活动,或到飞行员值班室休息,原则上5分钟之内可以赶回飞机。
三等战备:飞行员全副武装,可以在机场范围内活动。
有朋友问,你爸他们还老战备值班呀?答案是肯定的,为什么总是他们进行战备值班,我想是由于他们部队的特殊驻防位置决定的,当时他们部队驻扎在北京附近,是首都的最后一道空中防线。战备值班不同于一般的飞行训练,战备值班的起飞就意味着迎战或执行特殊任务。这种工作一定要交给技术过硬,经验丰富的飞行员,上级才会放心,所以这八个相对出色的飞行员就荣幸的被上级始终信任着。据我爸回忆:有一次战备,在杨村机场内一呆就是半年,飞行员宿舍离机场只有600米,他们楞是没回去过。在值班室里住了六个多月。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骨干还是有好处的,我爸因此没有参加“整风反右”运动。1957年“大鸣大放”开始后,军队也把这一活动开展的“如火如荼”。每人都要贴大字报、提意见、表达自己的观点,否则就是不积极。
但他们部队接到上级指示:不许这八个人参加“大鸣大放”活动。不许发言,不许提意见,不许贴大字报。把这八个人集中到机场值班室,天天战备值班。所以当外面轰轰烈烈的引蛇出洞时,这八个人却是“两耳不闻天下事”。但运动的气氛他们还是感受到了,每天晚上去食堂吃饭,墙壁上到处都是大字报,但不准他们停留观看、发表看法。
反右运动进入尾声,他们八个人参加了一次“戴帽子大会”,会上宣布抓到了多少右派以及对他们的处理情况。就这样,我爸平安的度过了难忘的1957年。
可能有朋友又会问,你爸他们一天到晚战备值班,接待外宾什么的,是不是八个花拳绣腿呀?答案是否定的,这个八人大队,在军事上也是很过硬的,举个例子,在实战科目训练中,这八个人组成的八机战斗编队,在与兄弟部队举行的所有实战训练中,全部取得了胜利。这种胜利一直保持到这八个人被拆散为止。
当时的模拟空战训练是非常逼真的,上级不会规定参与训练的双方的胜负,一切都要看真本事。由于“交战”双方都想取得胜利,所以“打”的是非常精彩的,虽然没有真枪实弹,但有时还真会出危险。比如我爸就曾经在一次的实战训练中由于动作过猛,进入螺旋(详见父亲的空中历险记―大转陀螺http://www.cchere.com/article/260875)还好有惊无险,改出来了。
那几年给我爸印象最深刻的还就是战备值班了,好象永远值不完似的。由于还没有夜航大队,所以他们几个人的班是白天值完晚上值(当然是轮流的)。还都是一、二、三等战备值班,一天到晚的全副武装,坐也不是(枪和伞刀硌腿),站也不是,溜达着也不是(穿的跟个大熊猫似的,你走个试试)。
最痛苦的是白天不许去厕所“大号”(小号可以),所以每天晚上临睡前,几个“普通的总是值班的飞行员”就在厕所集合,愁眉苦脸的一起“使劲”,以避免白天违反纪律。
可有时侯这“大号”是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的呀,一旦发生要紧急“大号”事件,就要先向机场总指挥员汇报,等领导同意后,再由替补飞行员顶上。替补飞行员平时可不穿全套飞行装备,所以一定要等替补飞行员全副武装后,这个“紧急大号”的同志才可以放心的去“入厕”。其实如果能等到这时候,啥紧急的情况都没事了。所以很少有用到替补飞行员的时候,除非谁病了。
一天早上,他们八个人又是战备值班,刚出机场值班室,正准备到飞机附近就位。突然,我爸觉得腹中一阵绞痛:“不好,要‘大号’!”这“号”来如山倒,顾不得多想,也顾不上领导批准,他大喊一声:“我要上厕所‘大号’!!!!!!”话音未落,就飞快(相对的)的朝着厕所的方向奔去。一边跑一边脱飞行装备,有飞行皮带、飞行服、飞行连身皮裤,抗荷服等等等等,他一边脱一边扔,后边跟着个机械师在拣。。。当时的情景就是两个字“狼 狈”。于是我爸上了他这辈子最爽的一次厕所。出来后重新武装完毕的他勇敢的走回到自己的岗位,等待着领导的批评,奇怪的是上级一直没有追究他的这次“违纪”,很是怪异!
炮打金门后,我爸他们师被调到福建前线,他们八个人的“名号”从这时才开始被人叫起来的。当时的台海局势非常紧张,海面上又有美国第七舰队虎视耽耽,具体情况我在“父亲的空中历险记―莫须有http://www.cchere.com/article/249409” 中有过介绍。
当时我空军的指导思想是“以防御为主”所以每次都是台湾飞机起飞后,我们再起飞迎战。我们的底线是大陆的海岸线,一定要盯死敌机,不能让他们侵入内陆,台湾飞机一旦进入海岸线,则一场空战就不可避免了。而敌机的任务就是突破我空军防线,摆脱我战斗机编队的监视,进入内陆地区,挑起事端,所以他们想方设法的做各种规避动作,忽快忽慢,在曲折的海岸线上与我军斗智。这种情况下,战斗机飞行编队的整体素质就非常重要了,八架飞机就象一个人驾驶一样,共同进退。说的简单,完成好任务其实并不容易。在福建轮战期间,也是他们八个人一等战备次数最多的时期。
看到这里又有问题了:“是不是我们的空军力量太弱,所以才拿海岸线作为我们空军的‘战斗底线’?”我爸是这么解释的:当时中美处于敌对状态,美国完全倒向台湾的蒋介石政权,第七舰队本来就离我海岸线很近。如果我空军与蒋方在海面上展开空战,如果敌机被击落后坠毁在近海,会给美国人借“打捞”飞机残骸的名义更加接近我国领土。处于这种政治军事考虑,才决定将大陆海岸线作为“战斗底线”。
说到这不得不提到我们的情报工作,详细的情况这里不方便介绍,但可以负责任的说,我们的工作是非常出色到位的,不但可以提前知道第二天敌机几时来犯,来几次,有多少架,连飞行员的姓名也尽在掌握之中。
敌人对我方战斗机编队的评价,我们自然也是了如指掌,简单的说吧,只要我爸他们执行战斗任务,敌人的指挥官就会提醒他们的飞行员:“小心点,今天你们的对手是共军的‘八大金刚’!”
这就是“八大金刚”的由来。这个称号是对手先叫起来的,我想:能让敌人这么重视,这八个飞行员的飞行技术可想而知是多么的出类拔萃!
于是在我空军的某个范围内,也有叫他们“八大金刚”的。但范围有多大,谁都不清楚,因为这个称号并没有官方认可。不过他们几个人,心里应该是很自豪的。
1960年夏,胜利完成轮战任务的我爸他们返回了杨村机场,上级觉得再让他们呆在一起有点不合适,就把他们大队拆散,每个人都担任了个大队长级以上的职务。去各自的岗位上去“传、帮、带”了。
这八个人的工作更多了----除了开篇介绍的那些之外,在日常业务中加上了领导责任,在特殊任务中加上了护航任务。只要有特殊任务、战备值班、夜航战备,就又得把这八位同志从各自的领导岗位上调出来,继续睡机场值班室。
这种情况到了1960年底以后,专门的夜航独立大队成立后才得到了好转,他们不用值夜班了。
1961年开始,除了特技飞行表演外,我国为对来访外国元首表示尊敬,又增加了战斗机护航仪式。在外国元首专机抵达特定区域后,八架战斗机腾空而起,在元首专机两侧排成迎宾飞行编队,护送专机安全降落。有点象地面的迎宾车队的摩托车护卫队,威风凛凛,飒是好看!外国元首们也很满意,觉得被接待的规格硬是上了一个档次。
从1961年到1963年,享受过我爸他们护航的元首有:苏加诺、西哈努克、尼雷尔,此外还有几内亚、马里、巴基斯坦等国的最高领导人。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查查那几年对我国进行国事访问的外国领导人的名单,就是那帮人。
这八位飞行员能够出色的完成各项任务,付出的代价之一就是牺牲了他们的家庭生活。据我爸回忆,任务紧的那几年,每年只能回家六次。这是怎么样的六次呢?以我爸为例:星期天下午从杨村回到北京家里,跟家里人享受十几小时的天伦之乐,星期一早上归队。这样的家人团聚,一年中也不过六次!所以一旦部队能放这八个人一天额外的假,他们就会立刻欢天喜地的往家赶。比过节还高兴。
成了家的毕竟完成了终生大事,回家看看就行了。可有的飞行员还在谈恋爱,一年见六次面,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把人家骗到手的!
1962年的一天,我爸他们部队在北京北部的沙河机场驻防。他们八个飞行员被放了一天假,通知到他们时正在吃午饭,要求第二天中午前归队。这可是盼望已久的好消息呀!午饭后,这八个人就没影了。他们的家都不近,有的还要转次火车。有的住天津、有的住杨村、我爸最近,家在北京。
这八个“归心似箭”的人儿正在路上的时候,上级的命令下来了:第二天要为到访的印尼总统苏加诺护航。
把这八个人给我找回来!
这是1962年,没有手机、没有呼机、连电话都不普及。怎么办?有办法!家近的派车去接;家远的通知当地有关部门在家守侯;此外通知这八位领导回家沿线的火车站、汽车站的派出所干警在车站守侯,并广播寻人。
我爸到了家,刚跟我哥我姐证明完身份,还没来得及歇会,部队的车就到了,拉着他扭头就回了机场。到了晚上,八个人全归了队。比起其他人,我爸还算运气好的,起码进了家门。另外几个人就没那么走运了,有的刚到中转车站还没来得及换车就被堵回来了!
苏加诺!我记你一辈子!
1962年,空军八一飞行表演大队成立。1963年,我爸他们正式卸下了特技飞行表演和为外国元首护航的担子。开始了他们空军生涯的另一个篇章。
这就是当年被称为“八大金刚”的八个普通飞行员的故事。
下集预告:父亲的空军生涯―寻人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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