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几个碎片 -- 阿辉1
几个碎片
方块字的魅力真是妙不可言。
读河友美文,看见这几个字“过春风十里,尽荞麦青青”,一晚上,惹得我读了又读,看了又看,平白就惹起一脑袋纷纷乱乱的思绪。
这让我想起了早已故去的外婆,豫中平原上,那住在偏僻乡村里的小脚老太。
那年我多大?五六岁,六七岁?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是文革,父母两地分居,我被送去乡下外婆家。
想我那时一定玩劣,乡下学校的老师,找上门来,数落我种种不是。我那外婆一手叉腰,一手横指,颤着一头白发,跳着裹过的小脚在那里嚷嚷“我家娃娃,在自个儿家里好好的,怎么到学校就变坏了,啊!我没找你,你倒是找我来了,欺负俺家娃娃没娘咋地呀?”
想起我抓破邻家孩子的脸,被人家母亲抓了现行,揪着衣服领子找上门来,原以为,这次皮肉要吃点苦了。哪料到,我那老外婆,举着弯头拐杖,一把拽过我来,一边作势要打,一边大呼小叫“你这亲娘不在身边的娃娃阿!你咋就不让人省心呢?嗯!我叫你跑,我叫你跑…”
声音越来越高,拐杖却没下来。
我开始还有些发蒙,一听见那个“跑”字,立马就成了离弦的箭。
我后来在大学里,成了校队短跑运动员,可能就是这样子跑出来的。
跑进青青的豌豆地里,吃了一肚子甜甜脆脆的青豌豆荚。待到满脸满手都是绿浆地回家。外婆一边给我洗澡,还一边咒骂人家,说人家欺负我们一家老小。
想起我读小学三年级,已回到父母身边,文革还没结束。因为父母的原因,九岁的我成了辍学少年。
每天,同龄的孩子们上学了,我背上驮着不满一岁的妹妹,满大街乱转。离家不远处有家小小的新华书店,那书店里有一个年轻的阿姨,我每天去,每天她都给我新书看。现在能记得的就有“小英雄雨来”、“海岛女民兵”、“闪闪的红星”、“红岩”、“沸腾的群山”“十粒米”等,印象最深的一本叫“新来的小石柱”封面上是一个憨憨的乡下娃娃,和绿绿的一大片田野。
妹妹常常不耐地叫唤,眼泪鼻涕抹在我脖子上。也常常尿湿裤子,尿湿我的背。我驮着她,趴在书店的玻璃柜台上,一边背过手去拍她,一边陶醉地不肯抬头。那是填补我少年饥渴的青青草地啊!
想起初恋,那年我十七岁了。在大学里。
乘“五一放假”,高年级同学组织春游。没回家的我,就被捎上了。
坐的是同学找来的一部卡车,就那种深绿色的解放牌卡车,颠得人骨头都快要散架了。有车从对面驶过,扬起的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但是,在一群青青葱葱的大学生眼里,就算是灰头土脸奇形怪状,那也算是很开心,很浪漫的一件事呢。
不记得游了什么,只记得出了城,满山遍野的麦苗青青,油菜花开,绿绿黄黄的招人心醉。
途中停车,男生一个个先跃下车厢,走进左手边的树林子里方便。女生,一个个在男生,绅士般伸出的大手搀扶下,跳出车厢,到右手的树林子里方便。
轮到我了,我推开伸过来帮忙的男生的手,嘟哝了一句“我是运动员”就自己跳出了车厢。
再回到车厢里,身边熟悉的女生,就变成了一个不熟悉的男生。
那男生居然调侃我“到底是运动员阿,身手很敏捷的吗!”
我回头看他,瘦瘦长长的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眼睛细细,牙齿很白。
我不说话,只看着他笑。他介绍自己:“中文系的,这学期念俄罗斯文学。”
俄罗斯文学啊,那不就是跟莱蒙托夫,普希金打交道的人吗?
车厢外闪过一排排松树,我说”那看起来像墙”,他说:“看起来像士兵,高的树是站着的士兵,低的树,是半跪的士兵”。
我问他会不会唱俄罗斯民歌,他说他就等着我问这句话呢,因为他是俄罗斯民歌专家呢!
于是伴着满车厢高谈阔论的喧哗,我的耳边,响起了低沉的“山楂树”“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响起了“一条小路”当他最终唱起“喀秋莎”唱到“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地春光”的时候,车厢里忽然一片静谧,他象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停下了。
车厢里爆起哄堂大笑,而我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发笑。
然后是什么呢,然后就是巧遇吧?
总是巧遇,没完没了地巧遇,在餐厅里巧遇,图书馆里巧遇,就算是去看电影都会巧遇。
记得过了很久,又是一年的春天了,宿舍外一株苹果树开花了,满满当当的粉红。
他举着一串红红的冰糖葫芦等在我回宿舍的路上。
就一串冰糖葫芦阿。既不是牛排龙虾又不是是巧克力玫瑰,我就陷进去了。要不怎么说,吃人家的嘴短呢,我此后挣扎得鼻青脸肿,皆因这一串冰糖葫芦之过。
后来读三毛,读到“梦里花落知多少”体味着三毛不能呼吸的痛,我觉得自己实在应该是个幸运的人了。也从此喜欢上这个词“梦里花落”。有花只在梦里落吧。
但后来这个美丽的词被中国年轻富豪作家郭敬明拿来写小说,小说本身也还是不错的。问题是这部小说惹上抄袭的官司,官司打输了,赔钱可以,但决不肯道歉,被强迫道歉后,还嘴硬说那道歉不代表心里就是那么想。
江湖上行走, 愿赌不肯服输, 不知道是有风度还是没风度呢?
这个美丽的词我就不肯再用了。
还是说我的故事吧。
他很快就毕业了,去很远的地方工作。
我去车站送他。
大包小箱提上火车,没完全安置好,火车就开动了,而我还在车上。
立刻窜去车箱门口,门还没关上,刚起步的火车,走得很慢,我就在列车员和站台工作人员的惊呼声中,一跃而下,稳稳地站在月台上。
我后来老是被人揶揄说,时光倒回几十年,我就是一女铁道游击队员。
他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我只听见“运动员…"几个字,其他的什么都消失在风里啦。
人远了,心也越来越远了。远得最后都没有音讯了。
后来教中文,那两句流传了近千年的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美国鬼子怎么都不能理解,追着我纠缠。她认为:不合逻辑,两情若是久长时,必须得朝朝暮暮,否则就没有人性了。
我说这两句词,妙在“若是”,和“岂在”,加上这两个词,就是诗人了。去掉这两个词,就是你我了。
“过春风十里,尽荞麦青青”,不是伤感的字眼,出自白石道人“扬州慢”。
这就是方块字的能耐,看看,就勾起这些碎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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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几个碎片
🙂“新来的小石柱”也勾起了我的童年回忆 金门桥 字224 2010-03-05 12:07:08
🙂你见过作者阿? 阿辉1 字82 2010-03-05 12:09:52
🙂网上查到了,他儿子是央视主播芮成钢 1 金门桥 字515 2010-03-05 13:35:04
🙂真是太感谢了! 阿辉1 字82 2010-03-05 13:42:06
🙂姓名、长相都不记得了,当时太小了,只记住了韩美林的画 1 金门桥 字0 2010-03-05 13:34:09
🙂不好意思,是尽荠麦青青 月光光 字22 2010-03-04 15:13:53
🙂不好意思 阿辉1 字26 2010-03-04 15:5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