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皇城司秘闻 -- 史老柒
如果可以,此刻史老七最想干的,便是将吕惠卿这个王八蛋碎尸万段!此刻的汴梁,完全可以用一锅粥来形容,所有三品已上官员的府邸,至少都有上百人围在门口,大声喧哗,口中都是在说吕惠卿改土归流如何不好,吕惠卿交钞滥发如何不好云云……衙役前来驱赶之即散,衙役前脚一走,后面即可继续包围上来。衙役若将一干人等统统抓起来,恐怕将整个开封府的镣铐都带来也是不够,几个缁衣捕头在百十人中,仿佛沧海一粟,连说话都被淹没在喧闹中。
官府中护院出来驱赶,无奈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根据螭吻房察司奏报,个中不乏高手,多半都是官服护院,吃了暗亏。
以吕惠卿府邸最为严重,围聚者超过三百人,司马光府最少,也有近八十人。
三品已上,府邸无人骚扰者,一。
乃是观文殿大学士兼提举编修敕令所石学士府。
不禁让人联想到熙宁四年十二月初十那场白水潭学子和太学国子监学子的联名叩阙。
史老七,星星,月下,天气四人看着源源不断的阴司各官署奏报,面面相觑。
这次市井之人不去禁中,专门去三品已上官员府邸,不去衙门,却到家宅。须知很多官员的家宅并不是路人皆知的,能够一天之内如此齐整的进行这么庞大的活动,说无人在背后操纵,鬼都不信。但是如果说背后操纵的是石学士,反正史老七不信。
阴司将通事局察子按得死死的,都亭驿也没有听到卫王行辕频繁出进的报告,那么,又是谁有能力组织策划如此庞大的活动呢?
东江水盗?这个词一蹦入史老七脑海,就被他直接否决了。在史老七这样的白水潭士子出身的暗察看来,草莽人物,皆是鲁莽之辈,冲动热血,动辄拔刀相向,实在不是可为阴谋诡计之流,所谓黑道军师,皆狗头水准,从皇城司随便扒拉出一个,都要比那些所谓军师水平高出一大截。
但是为何不到石学士府?难道栽赃也要栽得如此明显么?史老七感觉这个计划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伴有无数后招,让他现在顿时感到毫无头绪,手足无措。
两府此时已经吵成一团。密院政堂各执一词,因为民众尚未叩阙,所以虽然吕惠卿和文彦博语气已经充满了火药味,但是谁也没提御前裁决。两府诸公连百姓之事尚且摆平不了,还要惊动君上,那可就真的丢人到家了。
便是政堂与密院内部,也不是意见统一:政堂中,户部尚书司马光便指责吕惠卿滥发交钞导致物价上涨,民怨本就颇深,加上今日小人从旁挑拨,便有今日之事。
吕惠卿反驳道,民众不去公署,不去衙门,偏到官员府邸,可见不是政令不端导致,不过你司马府上也并非就没有喧闹之人。个中缘由现在还不清楚,便一股脑的推到某家身上,这难道就是所谓“君子所为”?
密院内部倒是不存在扯皮,只是在于如何处理,文彦博认为,围住高官府邸喧闹总是刁民所为,建议禁军并阴司将人群驱散,并将带头之人法办。副使韩维小心的表达着不同意见,此时不比熙宁初年,报纸发行多年,民智已开,稍加不慎便会激起民变,此事须妥善处理,当务之急便是查出根源,再相机行事。
当接到两府邸报的时候,史老七倒是有些明白了:“等着吧,过不了多久,萧大也得掺和进来”他对其他三个人说。
“还用你说!”星星嗤之以鼻,“萧佑丹和托古烈现在就在前往政事堂的路上。”说着他丢过一份报告,“你忙的一级以下的报告都不看了,却不知道,级别并不是完全表示重要性。”
“我看到了,但是我认为,这份更要紧,托古烈已经跟萧大分开,萧佑丹一行直扑政事堂,托古烈明显朝我们这边来了。”月下弹了弹手里的这份报告说。
“什么!”其他人都大吃一惊,“这么紧急的事情怎么不贴红?(注:紧急的奏报需要贴上一张红纸条加以区分。)”
“因为贴红的这个更郁闷,土市子发生杀人案,‘三矢名伶’李亚子在刚刚演出的‘环州哭’里,三箭把我京事房的判书射了个对穿。他是我最中意的继任提督人选。”史老七捡起唯一一份贴红的,“然后此人从容在混乱中逃走,跟踪的察司,离奇死在街坊。”
大家还没有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一声唱喏传入……
“大辽常驻天朝正使,辽北院林牙韩拖古烈大人到。”
“某率政堂诸公接洽萧大王,未能远迎,还望恕罪。”吕惠卿虽然感到意外,但是应有的礼数却不曾少了一丝。其它参知政事却没有他那般做作,司马光显然就是一个,见到萧佑丹进来,仅拱手了事。
“密院文某,见过卫王。却不知卫王所来为何?”以文彦博之资历,自然是不会降阶相迎,说话也直接许多。
“与文公十余年不见,不想文公矍铄如斯,佑丹敬佩,不知文公腿疾如何?公毕竟年岁见长,万望保重,佑丹此来带了一棵北朝百年参株,望能在文公百岁之际,再添数年寿岁。”说完耶律萌早早将礼物递上。
这却是众人始料不及的。但是在这等场合,纵是文彦博,也不能驳了萧佑丹的面子,便一挥手,旁边的官员忙不迭地接过。
“司马参政,南朝若无公忧心操劳,以身作则开源节流,岂有今日气象?十余年前佑丹便景仰已久,只是昔日地位卑微,无法与公亲近,今日宋辽和睦,某亦有幸亲临南朝,集英殿上瞻仰司马公英姿,不胜艳羡,这是北朝史录副本,但愿能对司马公著史,略有裨益。”
司马光显然也不曾料到,自己早年出使大辽,曾经对大辽文史甚感兴趣,但是无奈彼时宋辽大防,文史当然不能借与司马光观阅,不曾想多年的夙愿,竟然今日得以实现。虽然他极力想拒绝来自大辽的任何礼物,但是这份,显然不在他心中能够拒绝的礼单名录里。
“如此便多谢萧大王了!”司马光心里暗自一叹,自己毕竟还是对某些诱惑,难以抗拒。
接下来萧佑丹又问候了其他两府宰臣,竟然对每个人都所知巨细,加上彬彬有礼的言辞和恰到好处让人无法拒绝的礼物,竟让这两府官员有了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佑丹昔年曾于大宋获益匪浅,今日得见故人,便多说了几句,还望吕相恕罪则个,佑丹并非有意怠慢,实乃得见故人,喜不自胜,孟浪失态,让吕相见笑了。”问候了一圈最后才问到吕惠卿身上,早就让这位左仆射恨得牙缝痒痒,但是表面上却又无法发作。
“无妨,萧大王并非宋臣,大宋礼法,无须遵守,一切随性便好。吉甫资历尚浅,能蒙萧大王问候,已经惶恐了。”笑里藏刀,原本是吕惠卿出神入化的功夫,此刻更是和萧佑丹斗了个旗鼓相当。
“佑丹在北朝时,亦时时听闻吕相政绩,感怀不已,今日得见,才信吕相果真名不虚传,南朝政堂若无吕相坐镇,不知要成什么样子,呵呵……”萧佑丹说完竟然自顾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看那意思是想在这长谈了。
“下官是谁,就不自我介绍了;列位是谁,下官也清楚得很。”托古烈的开场白是如此的咄咄逼人,倒是很出四人的意料之外,“今日本官前来,乃是代表通事局,对‘暴风行动’前一阶段作出反应。”
史老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今日韩某到此,任务有三:一,前日你等答复我王,我朝九十七人,便要开释,请问,人在何处?”托古烈环顾四周,问道。
“久居囚室,我等不忍就这样交给大人,现在他们都沐浴更衣,于京南别院休养,明天便移交都亭驿。”史老七说。
“世子耶律淳之事又怎么说?”托古烈丝毫不在此事之上纠缠。
“现在已经妥善安置,不过世子如何处理,恐怕政堂和密院另有指示。既然韩大人摆明车马过来,月下也不多话。这样的奇货,我朝是不会白白放走的。”月下说,“请尊使回到馆驿静候我朝开列条件便是。”
“如此便好。”托古烈看到一名文书匆匆而入,将一份帖红报告递到史老七手上,“二。”他说道。
“什么意思?”天气敏锐的发现了这个奇怪的音节。
“呵呵,李判书是一,这个是二了。”托古烈说。
史老七抬起头:“到几为止?”
“史大人排号第几,便是到几为止。”托古烈说完一拱手,“明日下官在都亭驿等着我北朝人等前来,若是南朝再食言,那么,今日之事就会再次上演,到那时死的便不是七位判书了,告辞!”
“难道就因为我们昨日没有回复萧佑丹,他便制造了今天的事端?”星星有些愣神,“大手笔啊!”
“老子就不信了,通事局难道就不是爹生妈养的?”史老七抄起两个霹雳投弹,吩咐文书,“找到副使,告诉他,皇城司要被人抄底了,不要再婆婆妈妈,快下绝杀令!今天便是跟通事局的生死之争!”说完他便出门而去。
“老七这是去哪?”天气问月下。后者摇摇头:“但愿我猜错了。”
“佑丹此次前来,是为了促成宋辽更进一步加深合作,有一个方案,还要请各位相公过目。”萧佑丹说着,副使耶律萌便递上一份报告。
“此书是在北朝印就?还是在南朝刊印?”司马光看着字体,,脱口而出得问。
“南京印就,质量粗劣,让司马参政见笑了。”萧佑丹说。
“情报互信,这是何意?”文彦博敏锐的把握住了这份报告背后庞大的细节。
“我大辽通事局和大宋职方馆明争暗斗已久,互有死伤,实在有违天和,我朝天子仁德,不忍妄生杀孽,于是提出了这个方案,以后我朝抓获南朝细作,只要其人证明自己南朝官身,我朝便不予杀害,或将其驱逐出境,或羁押看守以待南朝驻我朝正使与我朝有司交接处理。”萧佑丹说起来条条是道,明显考虑此事不是一天两天。
“何必多此一举?北朝取消通事局,我大宋取消职方馆便可。”司马光明之答案,还是想看一看对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这个说起来毫无意义,就算我朝情愿取消通事局,南朝便真的能够取消职方馆么?只不过行事更加隐蔽,在密院换块招牌罢了。”萧佑丹说,“我虽辽人,但也熟知宋人行事方法。”
“兹事体大,请卫王容我等思虑一番再做回禀。”吕惠卿率先定下调子。果然不少宰臣均流露出不满表情,但是碍于外人在场,不便发作。
“无妨,孤王那边告辞了,顺祝熙宁天子早日康健。”萧佑丹施了一礼,“待会,阴司衙门会告诉诸位相公,思考的代价。”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萧佑丹头也不回的离去。
留下一屋子不明所以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