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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皇城司秘闻 -- 史老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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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2

那个时侯,白水潭学院新近毕业的他无意功名,也无意武举,一心打算加入司马大人草创的职方馆,再通过层层审核之后,他和一干学员终于站在了最终考核的场子里。

场子三面是山,一面临河,寂静的仿佛祖祠,但是老七知道,这里到汴京不过半日距离,因为自己蒙着眼睛坐马车颠簸了半日,他根据自己的饥饿程度甚至可以把时间精确到“刻”。

场东的高台上站着四个人,三人着绯色官服,一人内臣服色。

正中的绯服官员前出一步:“列位都是我大宋的栋梁,亦是经过层层选拔脱颖而出之英才,拳拳报国之心,下官感佩,请先受下官一拜!”说完,推金山倒玉柱,深深一躬。

“大人折杀了!”齐刷刷跪倒一片。

“宣誓仪式开始~~~!”内侍尖利的声音响起。

宣誓仪式简单得很,就一句。

八十八名够资格站在这里的汉子,举起右手握拳,齐声大喝:“对主上绝对忠诚,精干内行,虽九死亦往之,无怨无愧!”就算完成。

绯服官员看着此情此景,似乎有些感动,还是内侍沉着:“司马大人请前行为职方馆选人。”

至此大家才知道,此人竟是大名鼎鼎的职方馆事司马梦求。

“不敢,依例应为押班先请。”

“那杂家就不客气了。”

就这样,一心加入职方馆的史老七很荣幸又很不幸的成为了皇城司一名察子,还是暗察。

熊四走的忽快忽慢,史老七跟的很是辛苦,罗家婆娘的暗语中交代的很是清楚,“宁丢勿醒”,就是宁可跟丢,也不要让目标发觉的意思。任务级别很高,所以史老七倍感压力沉重。好在熊四并不是专业的,所以虽然有高人教授他如何甩开察子,但是至今,史老七依然不远不近不紧不慢的咬住熊四的尾巴不放。

在熊四穿过土市子这片人多喧闹的地区之后,骤然放松了下来,步速也变得均一,老七知道,他认为自己没危险了,下面就该去目的地了。

没想到熊四一转弯,进了瓦子巷,那可是花月场所,人人衣冠楚楚,老七这样乔装的乞丐在里面扎眼得很,但一级命令他这四年来还是第一次接手,绝对不能出岔子!于是在地沟里抹了把泥糊在脸上,冲了进去。刚好看到熊四进一家花楼。

“姑娘大姐赏俩钱咧……”老七唱着喏快步过去,立刻婊子们纷纷躲闪,嘴里怒骂不绝。老鸨平地出现,大手一挥,两名院护手持水火棍逼了过来。

“同是下九流混饭的,勿要赶尽杀绝咧。”老七边说边用手势暗暗打出自己在皇城司的身份。

水火棍毫不留情的落在他的头脸上,火辣辣的疼。

“小的再也不敢了,祝姑娘大姐长命百岁那个百岁百岁……”

“腌臜胚子,也不怕污了你姆妈的手。”老鸨说完就施施然走了回去。

老七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下面就看里面的同行了。

有几个百岁,就是说要盯住在此之前第几个进去的人。

汴京人对母亲多称娘,姆妈就是暗语“知道了”的意思。

老鸨是自己人。

老七找到一处马槽洗了把脸,刚想回去复命,又看到熊四急惶惶的出来了,他踌躇一下,再一次跟了上去。这次熊四似乎很急,一次回头看都没有,他匆匆走到一处墙根,解开裤子,“哗哗”的方便起来,之后用草纸擦了擦那话儿,扔在地上,拦住一辆大车,跳将进去。

老七快步走去捡起骚臭难闻的草纸揣进怀里,又跟上了马车。

熊四直接回到了大车行。老七等了一刻钟的功夫,不见出来,罗家猪肉脯挂出了打烊的招牌,老七明白,任务结束,该是到皇城司衙门汇报的时候了。

皇城副使依旧蒙着面,听完史老七的汇报之后,沉声问:“草纸何在?”老七赶紧掏出。不敢交到皇城副使手中,只恭敬地放在桌上。

“堪检使何在?”大人果然没有接触那张纸的意思。

阴影中走出一人,用竹镊轻巧得将那纸收进皿中,退回阴影,这人竟也是蒙面。

“熊四方便的墙根,是哪家的宅院?”

史老七想了半晌,才肯定的说:“石学士的府邸。”

“史察辛苦,下去领赏吧。”皇城副使打算送客了。

“一切为了大宋!”老七躬身一礼,缓步倒退出去。

皇城司一直传说这一个笑话,笑话的主角是当朝刑部尚书范纯仁范大人。话说当年皇城司权势膨胀之时,曾经在范府门口设了明察,以修鞋为伪装。也一直和范府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话说那年今上不豫,范尚书忧心龙体,脾气就坏了很多。

午朝之时,马车刚出大门,就见年逾半百的范大人敏捷的跳出马车,快步走到修鞋人面前,破口大骂,什么皇城司监视外臣,祸乱源头,石得一这狗奴,当杖毙等等等等……还没骂完,开封府治防曹衙役已经闻讯赶到,盛怒之下范尚书要求将那名察子拘审,衙役不敢不从。当场铐上枷锁将修鞋人带走。但是后来府尹审了又审,修鞋人始终一无所知,再后来石得一闻知此事,大笑不已。

原来那日,明察临时换成了暗察,边上丢石子的少年才是察子。

范尚书以刑及无辜,并扰乱民生之罪名。着实被御史狠狠参了一顿,直到熙宁天子病体大愈,才免了范尚书的过错。不过此事,早已在汴梁的隐蔽战线传开。

皇城司也许是最不招大臣待见的衙门,但是却的确是对汴梁最了如指掌的部门,甚至也是对大臣的行为性格最了解的部门,在很多案件里,兵部职方司都需要皇城司的信息库,才能够对未来的情况发展最初准确判断。

虽然政事堂对皇城司并不感冒,但是枢密院职方馆,兵部职方司,开封府治防曹,甚至皇城司名义上的上级卫尉寺,和皇城司的关系并不差。

在某种程度上,没有枢密院和兵部暗地里的支持,皇城司的规模即便是天子默许,也是无法在短短四年之间扩大到如此地步的。

大宋谚语:“乞丐当三年,给个天子也不来。”

说的就是乞丐虽然穷困,吃了上顿没下顿,睡觉也只能睡屋檐,破庙,桥洞,但是乞丐最自在,天南海北,辽国宋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每天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碰到某家员外散财积福,还能抢到几个铜钱,又是一碗热腾腾的羊杂汤到口。

汴梁民富,各家各户皆有泔水,豪门官宦之家的泔水老七自然不敢去抢,那都是城里结群搭伙的恶丐把持,不过中户之家,比如灌肠巷子里的熊记大车行,同时也担着几路驿站的买卖,泔水也端的是中户中的上品了。

按说史老七这等级别的察子,乔装而成乞丐有非真丐,每月月俸丰厚,是用不着吃泔水的,但是老七认为,装一行就要完全按照一行的生活进行,否则难免出马脚。这一举动,赢得了勾当皇城使(又称提举皇城司)的赞许,也让老七早早挂上了提督的腰牌,成为城西皇城司仅次于几位勾当和阁领的官员。

昔年,王安石掌政事堂时期,德高望重,一方面利用皇城司的庞大资源控制官吏,一方面依然看不起这个由宦官控制的部门,那种不自然但是又发自士大夫阶层内心的不屑于,皇城司深深的体会到了,石得一也不敢派察子监察大宋有史以来最权势熏天的宰相。随后为了害怕后继之人为皇城司掣肘,同时也为了,继任者能够轻易地收恩于上,王安石在致仕之前,大肆清洗皇城司,城中明察所剩寥寥,暗察更是损了近六成,吓得当时的勾当皇城司公事三个月不敢离宫,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直到王安石离京到江陵赴任的消息传来,大家才齐齐的松了一口气。能够说动皇帝同意清洗对自己统治至关重要的部门,这是一个无比清楚的信号,那就是王安石依然拥有皇帝绝对的信任。

有这么一个前车之鉴,史老七的所作所为,就更让上峰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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