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相會，在北京(一) -- 北宸

在北京待了两个礼拜後，一个人飞回台北 ，飞机上用了一次餐点 ，读了几章书 後，耳朵里就传来空服人员报告飞机即将降落的广播。和之前绕道香港的行程相比，确实便捷许多，早上八点多的班机出发，三小时後抵达台北，时间充裕到可以赶回台北的家，吃顿热腾腾的午餐。

飞机降落後，在跑道上缓缓滑行，我低头把手中的书本放到侧肩揹包里，顺便再检查一下证件是否齐全。不经意地一抬眼，填满身边整面机舱小窗户的，刚刚好是一幅悬掛在机场外墙上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那一刹那，我听到自己"唉"的一声叹息，随著滑行的飞机缓缓停下，国旗也从窗户小格棱中慢慢消失。

从小，奶奶若听到我们叹气，总要皱眉头把我们训斥一顿，说：这样不好听，”叹一声气，老几百日”，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说法，还是或多或少影响了我，以至於每次我听到家里人没来由的叹气时，总会把祖母那些怪道理拿出来复述一遍。自己也似乎早就成为一个即使心里生出惋惜，也不会做出任何声响的人。而在飞机上，看到那面旗帜，那声从身体里自然迸出的感觉，到现在也说不清到底包含了那些确切的情绪。或许是自两年前的奔丧後知道自己又回到家的亲切，或许是许久不曾见到这样一大幅红蓝白标誌的久违，或许看惯了我来的地方那一片红豔豔，再看彼时觉得黯淡的些许心疼，也或许夹杂了一些”辛苦了，妳，还在这里　。。。”的安慰。

拉著只装了简单换洗衣物的随身行李走到出口，看到的是一群接机的男子举著”某某某，台湾欢迎你”的牌子，写的是简体字。另一个中年男子，口里说著闽南话，左手牵了稚气可爱的小男孩，右手朝著一头花白的妇人猛挥手，只见到那老人家小碎步地快步绕出了走道，搂著那孩子忙不迭地说：「姥姥这不就见到你了吗？姥姥这不就见到你了吗？」 很标準的北京话。

心里正猜想这是不是也是一个两岸婚姻的家庭呢？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唤我的小名，远处一看，老爸还是来了。在电话里曾说自己可以坐巴士回家的。

「算準了时间，刚刚到楼上给妳买了杯咖啡 。」老爸边笑边递给我，恰到好处的温度。

「车上还有好吃得不得了的小蛋糕， 配咖啡才香呢 。」　「咖啡有些灑在杯口了，我帮你拿张纸巾吧 。」我边说边赶忙低头翻找包包里的纸巾，其实是怕被老爸看到盈满眼框，因为太温暖融地随时想要掉下来的眼泪。

「中正机场，真旧啊 。」 我相信只要是从北京的机场离开，到达台北机场的人，心里都会有这样的感覺。

「是啊，什麽”国际机场”嘛，真是让人感到不好意思。 」 老爸应我。

坐在老爸的车上，啜热饮吃甜食，情绪调整回来，我也开始聒噪起来。　

「不过，这麽些年，走了那麽些地方，还是这里最舒服呦。 等老妈把妳外公外婆安顿好，老爸过几年退休了，我们还是打算在这里养老呦 。」我正打算接著说机场停车场的路面坑坑凹凹的，怎麽都不见改善，听到这，理解地不说话了，甚至，我也非常同意，”走了那麽些地方， 还是这里最舒服呦。”

此心安处即吾乡。

老爸常打趣自己有个小名，叫沪生，因为是在上海出生。

然而，在小岛成长，一甲子的时光 ，这一辈子，所有的回想记忆，全都在这里落叶归根了。这些”回想记忆”，我总觉得就像是风筝的线一样，”时间”会慢慢地往回收拢，直到最初放你遨遊的原点 。

坐在车上浏览街景的我，此刻也感到牵繫自己与这片土地的长线，正一点一滴地扯紧收拢。

行到南门市场的门口，老爸和我默契地齐说，我们买些小吃吧。十五分钟後，我们拎著大包小包: 芋泥馒头、蚕豆泥、小鱼干、凉拌耳丝、八宝饭、桂花松糕，上车後，不忘绕到蔡万兴，又各买了两份酒酿汤圆 与菜肉馄饨。

闻著各种食物混在一起的香味，什麽叫做心满意足啊。

「先去书店取给妳预订的《李宗仁回忆录》吧，因为版权问题，现在只有香港买得到，台湾很难得找到呢 。」

老爸去取书，我待在车上看过往行人，不知道为什麽，有一些像从水中看外面事物的感觉，怎麽会产生这样奇怪的念头呢？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大家走路的步调慢攸攸的，星期天的午後，街道上颇为安静，阴天显得建築物灰濛濛的，揉在一起，有一种温和自然的流畅。

回到家，熟悉与安心，让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洗漱一番，换上母亲留在家里的家居服， 老爸倒了酒，我们把每样小菜都拿出来嚐个过瘾，嗯，还有婆婆昨晚特地买来给老爸嚐鲜的甘栗 。

和老爸一直特别亲近， 十一月份的感恩节，老爸到旧金山，父女俩捧著茶杯，聊到半夜两点多 。没过几天，地点换到台北的家，老爸为我準备的食物丰盛多了。翻出十二月这期的《传记文学》 ，老爸说：「妳知道翁文灏吧 ，妳留在大陆，奶奶的亲哥哥，抗日时就跟著他工作。」其实很多家族的事情，我根本一无所知，老爸也是用儿时我的祖母和他聊天的片段内容，用讲古的口吻，转述给我听 。

聊起天来时间过得特别快，天都黑了，突然晃得厉害，不会吧，在北京喝二锅头都没事，这点水果酒，哪能发晕。看到电视机移来晃去，房子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才意识到是地震。在旧金山，公司每半年一次地震演习，我熟练地立刻往餐桌底下钻，老爸第一个念头竟是準备开电视察看即时新闻播报的地震等级，被我一把拽回。

摇晃几十秒停止後，我有点担心地问老爸，怎麽完全不知道地震时的基本应对？公司没有演习？细问之下，才知道所谓演习，机关学校还是有的，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每年都有，只是那叫做防空演习，演习时大家躲到地下室。防空演习也就是空袭时的準备，空袭，说开了，也就是海的那一边，武器飞过来时，这里的人们如何逃生。　

12月19日晚上六点八级的地震，好在没有人受伤，台北四级的强度使住在二十楼的我们感到晃动得比较厉害。老爸打电话给在美国的母亲：「哈，幸好女儿陪我，不然一个人心里怕怕啊。」　我在餐桌上拿了张纸条，写下预防地震时家里应该準备的东西。写到一半，却突然有一些无助，地震频繁的台湾，这麽多年了，这里的人们仍然没有被教导如何面对不可控制的天灾，而或许可以避免得了的人祸，我们却预想它随时可能会发生。　　

在台北短短数天，没有特意的想要做些什麽事，就是吃吃喝喝，去图书馆看看书，去书店转一转，遇到的人和自己家人一样亲切。在巷弄里一家书店，一口气买了二十几本书，总共不到一百美元，书店老闆随意结帐，有些书七折，有些书六五折，随老闆高兴，我当然也乐得开心。老闆说，书本保持整洁，读完若不想留下，带回店里，再退还一半的价钱。一边说一边强力促销新书：「诶，小姐，这本《灿烂千阳》是《追风筝的孩子》作者写的。好看得不得了，若妳觉得不精彩，我送妳全家欧洲来回机票。」　心里强忍住对老闆”卖书像卖药”的好笑，準备把书放到柜台，Khaled Hosseini的《The Kite Runner》在美国图书馆借来读过，确实让我入迷的读到炉上的肉差点烧糊掉。这时旁边一位妇人拍拍我的肩膀，用闽南腔的国语对我说，「妹妹，这本书不好看啦，比第一本差得远，读完後没有原先那种感动。」这样一说，我放下了书，悄声问她：「妳在这里买的嘛，有没有和老闆要来回机票？」　「嘿，上次老闆还推荐我某某人的回忆录，说若不好看，他要切腹自杀哩！」　我们的对话，惹得旁边的顾客一阵大笑，老闆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偌大的店面，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靠近。

到百货公司地下小吃街，购买準备带回去请公公婆婆品嚐的糕点豆干茶叶，经过一个卖葡萄酒的小舖，服务员对老爸招呼：「哎，你女儿啊，有一些像你，也很像妈妈喔。」老爸和老妈只在这里买过一次葡萄酒，服务员却清楚记得，她让我们把随手拎著的袋子放在她那儿，省得一边逛店铺一边拎著袋子手痠痛，老爸後来对我说，上次和那位服务员聊天，他们代理的公司，这两年来生意清淡，过完年就準备收摊了，但妳看，还剩没几天即将失业，员工却还是兢兢业业的工作。　

这让我想到前一天到市政府办理身分證住址的更改，一进门，市府员工热情地奉茶，他们自己忙得团团转的办公人员，桌面上却连一杯茶水也没有。等候证件时，市府书架上的书籍可以自行取阅，书籍的种类五花八门，发现大陆女作家王旭烽的茶人三部曲：《南方有嘉木》这里也看得到。

在诚品书店楼上用完美味的湘菜，回到一楼看书，一走进历史区，摆在正中央的，除了《明朝那些事ㄦ》，还有底下的这些红书。

老爸在诚品买了一本《红军》，我选了一本张典婉的《太平轮一九四九》，在飞回北京的途中，阅读一篇篇太平轮逝者後代的访谈，飞机上刚好载著大陆观光团的旅客，耳边听到他们这几天遊玩的感想，此时读这本书，心情多少有些说不清。换了一本台湾许多人推荐的亲子教养书，随手翻到这段：

关心别人的孩子。我们儿孙的幸福和别人孩子的幸福是息息相关的，我们的孩子若需要动手术挽回生命，给他开刀捐他血的是另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若受到暴力伤害，使他受伤的也是别人的孩子。我们无法只关怀或保护自己的，而不关怀其他成长中的心灵。　　

这段叙述搭配的是，作者女儿班上教师妥善处理孩子间问题的实例。

读到这ㄦ，对於那麽多人愿意读这样的书，心里感到蛮安慰。　

少者怀之，少者怀之。而”老者安之”，父亲母亲若能安安稳稳的在这里，过著辛苦工作大半辈子後自在惬意的退休生活，那麽，这更是子女心里头，最真切的期望吧。

一些照片：

每次回来一定会去的地方，对我来说鼎泰丰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外公外婆就会牵我们的小手，走到这里来午餐的地方。

一口一个的小笼包蘸著醋与姜。

烧卖和排骨饭，老爸喜欢。

我最喜欢的还是赤豆松糕

吃饱了走到外婆家，俩老人家现在不住这儿了，日式的房子，几年前公家收回，现在还空在那里。

饭後的水果，莲雾和芭乐，非常清脆，这次也带了些回北京。

事实上，每一样水果吃起来都特别爽口。

有一天，我和老爸，吃完鱼羹又去吃牛肉麵

没过多久，两人又坐下来点了冰淇淋和咖啡

最後啊，又跑去吃臭豆腐

回到家又剖开皮薄汁多，甜如蜜的哈蜜瓜。（还好前前後後在北京走路消耗的热量太大，最後体重还轻了一些。）

回来发现不少工地的外墙刻意绿化了。

市政府员工每人电脑前都放著对他们服务态度的问卷，这个做法是阿扁在当台北市长时开始的，虽然很讨厌这个傢伙，不过的確是改了一些官僚气息，好的习惯也保持了下来。

〔过几天再回头写北京，回到湾区，又开始忙得团团转了〕

• 【原创】相會，在北京(一)
• 【原创】相會，在北京(四) -- 驿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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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感谢党，感谢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