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市场经济繁荣的目的 -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评哈耶克《通向奴役之路》 -- Chieftain

60年前，弗里德里希•哈耶克（Friedrich Hayek）出版了一本充满火药味的专论《通向奴役之路》（The Road to Serfdom），它是一份知识界的檄文，抨击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和国家干预。此后的几十年间，这本书对政治、经济和社会思维产生了深远影响。现在，共产主义遇到了重挫，新自由主义出台，成为当代资本主义的主流意识形态。在此背景之下，哈耶克的观点是否还适用呢？本人认为他的观点仍然十分重要。

例如，哈耶克坚持认为，包括市场在内，我们对任何体制的评判都应该以它是否推进人类自由为标准，而常见的观点是把市场当成促进经济繁荣的工具。自亚当•斯密（Adam Smith）和大卫•李嘉图（David Richardo）以来，很多经济理论都关注繁荣问题。将经济理论和繁荣联系在一起的确比较重要，许多人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市场机制也并不奇怪，人们可以捍卫市场机制的成就，也可对具体的说法提出争议，并提出合适的方案。但是哈耶克坚持要让追求繁荣的目的明朗化，这么做也肯定是正确的。他争辩说，对市场的评判，要看它在推动自由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而不只是看它产生了多少收入（哈耶克曾经说过：小气鬼才会关心挣钱问题。）这种综合性的观点要求我们一方面关注市场过程的产出（包括市场所产生的经济繁荣，还有繁荣对推动人类自由的作用）， 另一方面关注产生这些结果的过程（包括在制度化体制内人的行动自由）。

哈耶克把市场及其它体制应扮演推进自由的角色这一观点提到了很突出的位置。但我们也可指出，虽然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与罗丝•弗里德曼（Rose Friedman）的名著叫做《选择的自由》（Freedom to Choose），但书中却指出，评判市场机制的标准不是自由，而是看繁荣和实用（作者只是把“选择自由”当成良好的手段、好使的工具，自身并不具有多大价值）。也有其他几位经济学家沿着推进自由这条思路，提出了一些很有价值的观点，尤其是詹姆斯•布坎南(James Buchanan)，以及在某种意义上，约翰•希克斯(John Hicks)也属于这一派。但是我们想了解市场机制如何推进自由、贡献社会，还是要看哈耶克的经典论述。

我并不完全赞成哈耶克在市场和自由之间建立的实质联系。他过于信服市场体系在推动人类自由方面的促进性作用，却淡化（但是没有完全忽略）了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些人完全依赖具有排斥性和不完善性的市场体制，却也缺乏自由。另外他也淡化了资产拥有之不均所产生的社会影响。不过，哈耶克让我们认识到按照自由的标准来评判体制的重要性，这种巨大贡献是无法否认的。

哈耶克的第二个贡献对政治偏右派的思想家来说特别适合。在《通向奴役之路》一书中，他雄辩地阐述了国家和社会为什么必须对贫穷者和无产者提供直接帮助。人们经常认为哈耶克坚决抵制国家扮演任何经济角色（除了对市场机制提供必要的支持），晚年期他的言行也确实让人认为这就是他的立场。但是在《通向奴役之路》当中，哈耶克的立场更开阔、更包容。反观现在福利国家屡遭攻击，我们更应反思这部先驱性的宣言。此书率先提出，我们可以从自由的角度去看市场机制，但它又不反对建立福利国家的必要性，它甚至有节制地推崇这种国家，认为它的存在具有体制上的必要。

哈耶克的第三个贡献对政治偏左派思想家来说，尤其值得引起注意。哈耶克对国家计划的批评，主要是基于一个比较微妙的心理学观点。他特别担心，一旦出现中央集权式的国家计划，通常会随之产生权力的极度不对等。这种集权式计划经济和权力的不对等都会产生漠视个人自由的心理。哈耶克说：“我从来都没有批评社会主义党派故意形成集权式政府，我甚至不认为过去社会主义运动的领袖会有建立这种政府的倾向。”哈耶克的核心观点之一是，“社会主义只能按照大部分社会主义者都反对的方法来实践。”

我们不容忽略的是，在《通向奴役之路》出版前后，有大量证据说明，世界上存在着大量官僚权力滥用、特权、暴政等现象，随之而来是政治和经济腐败。哈耶克在这方面的核心观点是，社会主义虽然具有很强的道德品格，但是它本身并不足以保证，实施社会主义的结果将与社会主义的道德相符。相反，由于权力心理和行政的随机性，道德会出现偏离和贬值。

哈耶克让我们注意到，不受约束的行政权威具有本质上的缺陷性。他还解释说，社会心理学和机构性激励非常重要。他这些观点都非常深刻。如果不顾社会主义党人行为失当的大量证据，却将其归结为容易避免的个人行为不当，这就等于在伊拉克虐囚风波中，联军领导不去考虑监狱系统是如何无法无天，如何产生系统性腐败，如何造成虐待和酷刑行为，却把责任怪罪到几个“害群之马”身上。顺便说一句，哈耶克对行政的心理分析也让我们认识到一些当代丑陋现象的由来。

哈耶克对我们的影响是深远的。他推动建立了一套以自由为基础的经济体系评估方法（无论最后得出什么样的评估结论）。他说，我们有必要识别政府哪些服务能够做得很好，以及有什么社会责任。这些问题的重要性是哈耶克给我们指了出来。最后，他让我们关注行政心理学和人类的腐败倾向，以此考虑国家可以如何发挥作用、如何不发挥作用，以及世界该怎样管理、不该怎样管理。

本人的经济观（和政治观）和哈耶克截然不同．我只想借《通向奴役之路》问世60周年之际，说明我们都已从他身上，特别是这本书上，获益良多。辩证思维对我们的认识至关重要，而哈耶克对当代经济辩证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作者系哈佛大学(Harvard University)拉蒙大学教授(Lamont university professor)，曾获1988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

译者/方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