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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 酒

作者：脉南正道

一

　　酒作为巫师通神的具体手段起源母系社会。巫借助酒精力量达到昏迷状态以神界交往在文献有记载。《楚辞?九歌?东皇太一》：“蕙希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古者祭祀须用酒，以之荐庙。罗振玉《殷虚文字类编》第十四：“卜辞所载之酒字为祭名。考古者酒熟而荐祖庙，然后天子与群饮于朝。”

　　古巫为什么会用酒来作为沟通神人之具体手段呢？这是一个与生殖祟拜相关的问题。酒在甲、金文中写作酉，故酉当是酒之本字。而酉就是酿酒用的陶罐，而这种陶罐也被用来祭祀女祖先。按照先民的类比喻象思维，酉是母体子宫的象征物。它代表着宇宙，是永不枯竭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源，一个民族最高宗祖神生殖力、民族生存力的象征。《释名》：“酒，酉也。”《说文》：“酒，就也。从水从酉，酉亦声。”罗振玉《殷虚文字类编》：“《说文解字》酉与酒训略同，本为一字，故金文酒字皆作酉。”酉内之液，犹母体子宫之液，与酉同义。又卣酉同声，卣有提梁且有耳，酉 无提梁无耳，从商周青铜器中可得到解简。 酉最古老，卣是从酉发展而来的。 酋字即祭祀主待有 上加双手执酒坛之意象。尊、奠二字亦与祭祀相关

　　原始社会，命名的原则是“象物以应怪，鉴天滞赜，曲尽幽情”（郭璞《山海经?叙》），远不如今人所想象的是从对象的意义着眼，而是从对象的意象着眼的。所以，酉既是最高生殖宗祖神，也是一个氏族首领的称号。《古今韵会举要?尤韵》：“酋，酋长，魁帅之名。”《文选 ?左思《吴都赋》》：“儋耳、黑齿之酋，金邻、象郡之渠。”李善注引刘逵曰：“酋、渠、皆豪帅也。”酋、酉通，原始时代的氏族首领常称“酋长”“酋”。最早的酋长（部落首领而非酋邦社会之酋长）是由有丰富的社会生活经验的老年女巫师担任。这一点还可以通过对汉字的分析揭示出来。汉字中用“尸”作为偏旁去会意造字，所造之字常与阴私部位相关，如?拧? 、 等等。?胖干婺凶右醪俊！蹲只恪罚骸??牛?男子阴。”《正字通》：“?牛?此为方俗语，史传皆曰势。” 、 、则指涉女阴。徐、虎、上古为一音之转，故徐虎通，徐方又称虎方。虎为穴居动物，是徐人的图腾，也是女性生殖器崇拜象征物。所以徐能指涉女子或女阴。《字汇》：“ ，女阴也。”而也为女阴之名，《字邓》：“ ，女阴也。” 、 同，故徐、酋也通，皆指涉女子或女阴。应该说，最早的酋长为女性是勿容置疑的。而酋长又是祭祀的主持者，所以酒归她掌管。饮酒最初是巫师之流的特权，非巫师集团的人是没有权力饮酒的。

　　世俗王权垄断通地天的权力之后，神权沦为王权的附属，神职人员地位江河日下，宗教祭祀的主持者祭司王由被阉割者尹、史担任，“酋”一名遂成为世俗官职系统中管酒的官名。《说文》：“酋……礼有大酋，掌酒官也。”《礼记?月令》：“乃命大酋。”郑玄注：“大酋者，掌酒之官。”《玉篇》：“酋，酒官。”《吕氏春秋?仲冬》：“乃命大酋。”高诱注：“大酋，主酒官也。”古者老年女性管酒，后世亦有沿用女奴管酒。《墨子?天志下》：“妇人以为舂酒。”王念孙《杂志》：“女奴之掌酒者，亦得谓之酋矣。”王念孙不明远古制也。

　　古者又有鬯酒，或称??鬯，和以郁金香草之汁灌地降神也。《书?洛诰》：“予以??鬯二卣，曰：明??，拜手稽首，休享。”《诗?大雅?江汉》：“??尔圭瓒，??鬯一卣，告于文人。”《左传?僖公廿八年》：“??鬯一卣，虎贲三百人。”注：“??，黑黍 。 鬯,香酒也，所以降神。”《说文》：“鬯，以????郁草，芬芳攸服以降神也。”

　　置酒之酉腹鼓而圆，此犹女子怀孕腹部膨起之状。酉者，有也，乃是有身孕之“有”。《礼记?坊记》：“父母在，不敢有其身。”郑注：“有，犹?Ｒ病！??＜??唬??弧⒌啊⑼殴磐ǎ?禀有生殖、种子之义。周谷城先生曾论证过，“团”字繁体作?＃?得形于 。 本字作“玄”，古文作“ ” ，形象一个吊着的葫芦（说详见《周谷城史学论文集》）。周谷城先生还指出，“团”字的基本意义，为“种子”，为“果实”。其说从语源学角度来看，极富见地。《玉篇?有部》：“有，果也。”古音酉系幽部，“有”属之部，为邻韵旁转。故酉、有通，《诗.大雅.大明》：“大任有身，生此文王。”有、身并称，《毛传》：“身，重也。”郑玄《笺》：“重，谓怀孕也。”今民间犹将称怀孕为“有了”，是一证。又有为女阴之名。《说文》：“有，……从月，又声。”古者月为女阴，月又称月也，也为女阴名（《说文》）：“也，女阴名。”）。《诗?商颂?玄鸟》：“方命厥后，奄有九有。”《毛传》：“九有，九州也。”州、洲、有、土皆相通，女阴之义也。鲁迅当年疑“其州在尾”之州为生殖器为妄，今言之鲁说实误也。男根崇拜兴起以后，酒又与“精”并称，曰“酒精”，乃是以酒为男精也，象征永不枯竭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源，其位居于“世界之中”，是一个民族生存力的象征，商人嗜酒即是如此。

　　周革殷命之前，酒作为权力的象征被世俗王权所垄断。爵位之爵，本是饮酒之器，今以其为阶位、权力之象征，这表明上古之时世俗政权以祭祖饮酒之爵之别以辨其阶位、权力。《说文》：“爵，礼器也。象爵之形，中有鬯酒，又持之也，所以饮……象形。《左传?桓公二年》：“舍爵策勋焉，礼也。”杜预注：“爵，饮酒器也。” 《集韵?药韵》：“爵，爵位也。”上古爵位有五，曰公侯伯子男。《周礼?天官?大宰》：“以八柄诏王驭群臣，一日爵，以驭其贵，二日禄，以驭其富。”郑玄注：“爵谓公、侯、伯、子、男、卿、大夫士也。”《礼记?王制》：“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韩非子?定法》：“官爵之迁与斩首之功相称也。”上古之时，祭祀宗祖本是权力之象征，礼以饮酒之爵辨其阶序及其祭祀之权力范畴、受钓福之等级、大小。周之宗法制以血亲辨识作为政治等级辨识之根据，其中寓藏着血统优势与其社会权力占有不合理性。然一旦“天命”信仰被理性主体所击破，人们的社会地位涨落必定将突破血缘亲亲尊尊的自然等级限制，因此，社会等级秩序必不可免要陷于崩溃，贰臣逆子们演出一幕又一幕弑父弑君、僭越篡夺的活剧，这就是“礼崩乐坏”。

　　以爵辨其阶序，乃是爵、酒为“世界之中”，是既成秩序神圣性、合法性、合理性的终极依据。因此，以爵饮酒即显其阶位与权力。殷人以嗜酒而闻名，其本义乃是垄断神权以及支持既成统治秩序的背景资源，“我生不有命在天乎！”（《史记.殷本纪》）。小邦周革大国殷之命，绝其“天保”，以敬德保民之口号诏天下，乃是出于颠覆殷命之目的，弱国心理特征暴露无疑。周人目殷商嗜酒为亡国之病以后，纳酒入乎周制以规范，酒遂日渐普及于下民。夏商周三代，以酒祈神求福、寿是世俗政权统治者的特权。福字甲金文从酉乃是以酒祭祖神之象也。考诸金文祷词，福与寿这两种人生目标是祈神者最喜要求的，而《诗经》“福”有53见，160首风诗中唯《周南??湍尽烦见，其余仅见与颂、雅中。叶舒宪先生说：“正像青铜礼器及铭文远非俗民可以奢望那样，《雅》、《颂》之中的神圣祷词也是当时神职人员及上层贵族们所特有的专利。”①

二

　　先秦典籍用酒有二类：其一，醴类；其二，酒类。古者用兼、曲酿醴酒。《天工开物》卷十七《酒母》：“古来曲造酒，兼造醴。”《书?说命》：“若作酒醴，尔维曲兼。”从现代化学观点来看，只有碳水化合物能够经过发酵作用而变成酒，五谷里的淀粉是不能直接与酵母起作用，而应先糖化，才能酿成酒，自然界里的谷粒，在发芽的时候会自然产生了出糖代酵素，使淀粉糖化。这种发芽的谷料，也就是上文所说的兼。《说文》：“兼，牙米也。”段注：“牙同芽，芽米者，生芽之米也。”《释名》：“兼，缺也，渍麦复之，便生芽开缺也。”醴就是用兼做的甜酒，《山海经.中山经》：“其祠用 、黑牺、太牢之具、兼酿。”郭璞注：“以兼作醴酒也。”最古老酿酒方法应当是以兼酿酒之法，所酿之醴酒浊而甜，酒味薄。《吕氏春秋?重已》：“其为饮食酏醴也。”高诱注：“醴，齐醴者以兼与黍相体，不以曲也，浊而甜。”《释名?释饮食》：“醴，齐醴，礼也。酿之一宿而成醴，有酒味而己。”据《仪礼》，在行冠礼、昏礼、聘礼时均用醴作祭，不饮，仅在口边啐之而己。

古代真正意义上的酒是用曲酿成的。《书?说命》：“若作洒醴，尔维曲兼。”用曲酿酒的方法也称之为“复式发酵法”，它是将谷物中的淀粉同时进行糖化和酒化两个步骤。《周礼?天官?酒正》：“辨三酒之物：一日事酒，二日昔酒，三日清酒。”“三酒”当是以曲酿成的真正意义上的酒，多为人所饮用。《周礼?酒正》贾疏：“五齐、三酒俱用秫稻麴兼。又三酒味厚，人所饮者也；五齐味薄，所以祭者也。”

　　古者灌地降神及宾客行 礼则用鬯酒，鬯酒者，若再和以郁金香草之汁，则为郁鬯。《周礼?春官?叙人》郑注：“郁，郁金香草，宜以和鬯。”《周礼?春官?郁人》：“郁人掌裸器，凡祭祀宾客之 事，和郁鬯以实彝而陈之。”《礼记?郊特牲》：“周人尚臭，灌用鬯臭，郁合鬯，臭阴达于渊泉。”此乃言祭祀用郁鬯灌地也。《礼记?礼器》：“诸侯相朝，灌用郁鬯，无笾豆之荐。”则言聘宾客之郁鬯。

三

　　周制礼乐以范围天下，明尊卑长幼之序，又以饮食舞乐束联亲情。此即所谓“统同辨异”之道。明尊卑长幼之序，也就是辨异；以饮食舞乐之欢束联亲情，则就是统同。辨异与统同是礼乐的二大功能。它维系着社会的既成秩序，是古代神道设教之人文内涵。先秦典籍多有“饮食”并称之记载。《诗?大雅?公刘》：“食之饮之，君之宗之。”《诗?小雅?绵蛮》：“饮之食之，教之诲之。”《礼记?礼运》：“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饮食乃是人之大欲，其亦渐成制度。考诸《诗经》，周代己有比较严格的用酒制度，今则不再烦述。

参考文献：

①叶舒宪：《诗经的文化阐释》，第53页，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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