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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陈景润的恋爱经过(1) -- 铁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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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陈景润的恋爱经过(2)

1979年底,由昆结束北京进修,返回武汉,与陈景润开始了近两年的两地相思。陈景润谈恋爱和做数学一样,严肃认真,但也不乏奇丽的想象。尽管是劳燕分飞,但青鸟殷勤,陈景润给由昆写了不少的热情洋溢的情书。

由昆:回到武汉以后,他就到美国去。后来又到英国,到了法国,我们就写信啊这样的,写信啊,比如说现在电话多方便呀,后来我就回到武汉以后我就上外语学院就是学外语去了。80年6月他从英国吧,好像是从英国回来回来以后就打电话,打到我们学校,正好我们学校在放露天电影。那个时候的大操场学生放露天电影,广播说由昆的北京长途。结果我就赶紧去接,断掉了,因为要等很长时间嘛,学校操场离电话的地方也很远,所以就没接到。后来就接到信,就是高兴得不得了,说分到房子了,分到一个蛮大蛮大的房子,要我过来谈这个结

婚的事情,我说简直是太快了。其实那个时候已经是两年以后了。记者:他的事情都是自己决定好了以后,来通知你。

由昆:对对,就是这样的。

记者:包括由昆我喜欢你,我也不跟你商量,我就告诉你我喜欢你?

由昆:就是这样的。

1980年8月25号上午,相恋两年的由昆和陈景润来到中关村办事处,在大红结婚证上按下自己的手印。婚后的陈景润,容光焕发,看上去,竟比由昆还年轻一些。

记者:我能够想像,我觉得你们的婚礼应该是非常非常简单的?

由昆:非常非常简单,在那个礼堂里边,因为陈景润结婚了嘛,很多人都要参加或者什么样的,或者当时的话呢,我们也没有做举行什么太大仪式什么的,就我们一起,还有单位的领导也来了,一起吃个饭。负责什么那个。

记者:没有做一套新衣服?

由昆:没有啊,就是买了一些糖啊,那个时候也没有现在那么好的糖,当时是买了当时的算是好糖,买了好多样,结果去买糖的时候呢,也特别好玩,就是在这里原来没有修路的地方有一个食品店,到那里面去买,这个半斤那个一斤。搭配嘛,好是好看一点吗?好多样子就买,买完了以后,那时候还没有计算器嘛,拿那个算盘。结果我先生就告诉他多少钱多少钱,结果那个小伙子就说“你当你是陈景润啊”!他很不乐意地瞪了他一眼,一扒拉算盘,跟我先生说的一样。我当时看了一眼。后来我们交钱,我们就赶紧走了,也不知道他说什么了。

记者:你们结婚最开始那一段时间,你还是在武汉,他在北京,那段时间他怎么过呢?

由昆:那会儿也还和他原来差不多,就这样。

记者:但那会儿你就得操心了。

由昆:要不然我的信很多,我们分局的那段时间,那信,我几乎大部分留下了有的部分丢了,那个时候就是一封信一封信的时候告诉他,其实他回信的时候,他真的挺乖的,他说他怎么做怎么做,其实我回来一看根本该没有做,吓死我了,我每次回都给他准备很多吃的东西,给他准备很多东西那样的,完了以后他就瞎吃瞎弄。根本就不好好吃顿饭什么的。

1983年,在邓小平的直接过问下,由昆从武汉军区调到北京,在解放军309医院供职。此时,32岁的由昆和50岁的陈景润,才开始了真正的家庭生活。

记者:他是一个在生活上要求特别低的。

由昆:非常非常低的,你比方说吃饭,吃饭后来我就想,家里有阿姨了什么的,尽量给他做得好吃一点,每次我都问他,要吃什么,下餐要吃什么,就是说由说了算,每次都是有说了算。但是我每一次都要去问他,就是这样的,他从来都没说过自己要挑什么东西吃,或者是要做什么东西。就是这样的,一切生活常规都是由我来安排而且他非常满意,非常满意包括他那个理发,原来不是那个,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这么多理发厅。那个时候理发非常麻烦,结果后来呢我说了算了吧,我说我给你理好不好,好啊,好啊,高兴得不得了。

记者:您会吗?

由昆:我不会呀,就是拿手的那个推子,后来我就跑到海淀区买回来一个,我说这些怎么弄啊,夹一夹手上那个,我说我理得肯定特难看啊。他说没事没事你就理吧,一理夹上了,疼得不得了。下不来了那个东西,后来我就拿剪子一剪一剪地给剪下来了,最后慢慢好不容易算理完了完了以后呢,难看极了,我跟你讲。就是这块多一点,那少一点。说得不好的听的就是说人家不是说像狗啃的一样吗?结果他还蛮高兴,就那样就到所里去了,到所里去了,所里人一看都说陈老师你这个头是在哪儿理的,怎么这么难看啊,怎么会这样?他说在一个

效果理发店,人特别少去了就理了。

记者:他还给你……

由昆:他在给我掩护!结果他人说那你还不去找他去,怎么会理成这样子呢?他说没有事没有事,长两天就好了,回来以后我说人家说你了没有,他说他们都是怎么这么难看让我去找。我说你怎么说的,结果他说我就告诉他是一个小理发店。我说你没有说我是吧。他说没有说你,说你的话他们会笑你的就是这样的。

由昆和陈景润的儿子如期来到这个世上,陈景润给儿子起名为“陈由伟”。“陈”和“由”,是他和夫人的姓,“伟”则是希望儿子对人类有伟大的贡献。

由昆:他想得非常细的,包括我生小孩的时候。我那个时候,应该说30多了嘛,是剖腹产,当时要做手术要签字的了,家属要签字。但是我先生的话,这个签字让他签字,简直是不得了,磨叽了很长时间。他就不肯签,就是保障我爱人手术以后,不要对她身体有任何影响,我说这人家怎么会给你保证,万一的话,万一的事情是谁也保不了的。最后他老是你不签我签了最后他一看我真的急了,最后他签上了,就哆嗦着签上了。签上以后人家问他说,出去一旦手术出现问题,你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结果他毫不犹豫,当然保大人,所以这一句话,我觉得我这么多年真的是无怨无悔的,他确实是真心待我的,这是我跟先生可以说吃了很多苦,可以说是无怨无悔的,他就是这样的。

记者:所以他是一个信心非常细的人,特别细,而且感情特别细腻这种。

由昆:特别细,特别细而且感情特别细腻这种,你像有些男同志他不会在乎这么多事情的他想,尤其是我们小孩大了以后。我们小孩特别捣蛋那样的,什么东西都把它拆得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得瞎弄这样的,所以为这个事情我就发了不少脾气,所以他就急了,说我对孩子态度不好,他就很生气,真的很生气。结果他说由你对孩子不能这样吧,他说小孩要说服教育,我说我态度够好的,就很不讲理了这样的,原来我们家里所有小孩能够到的地方,几个房间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全都画得乱七八糟的,我一说他,先生不高兴算了,我也不管了,爱怎么画就怎么画,只要他能够得着的地方全都画得乱七八糟的,结果我先生说他在画画,他在想像,他在发挥他的那种智慧什么的,最后我先生说要不然这样吧,小朋友,我给你拿一张纸贴起来,就贴到我们家走廊上,他画一张给他拿纸画,画一张贴上一张,画一张贴上一张,所以他很有耐心的。

主持人:由昆对陈景润的爱情包含了很多的成分,这其中有对老师的崇敬、对孩子的宠爱、还有对丈夫的信赖和依靠,我觉得在由昆的心目当中,陈景润是完美无缺的。

记者:他是一个天才对不对?我觉得,他是一个天才。

由昆:他还有一个奇怪的,就是说,我生小孩以后,好像放出来一样的憋了一个月嘛,我就出去买了很多东西回来,结果他就说,由啊,你不要乱花钱的。他说有些东西用的你就买,不用的你就不要买了,他说我们要留钱给小欢欢上大学用的,我说上大学,我说现在上大学都不要钱,以后可能就更不要钱了,就是国家供给那样的,结果他说不会的,他说不会的,他说你不信算了,到时候就要资费了,果不其然,现在就是资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时候小孩才一个月,就是这样的。所以我就觉得很奇怪。

记者:就是他对所有的事情都是非常敏感的。给外界想像的陈景润是一个书呆子。

由昆:不一样的,真的不一样,所以好多人印象中就觉得他痴痴呆呆,只要除了数学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接触过我们家里的人都知道根本不是那样的,他是一个非常有血有肉的人,而且感情非常细腻,所以这么当年,我们两个就是说互补得非常好,所以我就说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还会嫁给他,真的。

幸福的生活刚刚开始一年多,1984年的春天,陈景润突遭车祸,生命受到致命一击。此后不久,陈景润被确诊为帕金森氏综合症。

然而祸不单行,事隔几个月,在一次外出参加会议的途中,陈景润再次遭遇重创。

二次的车祸使得陈景润本就不堪一击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由昆四处寻医问药,希望延缓丈夫的衰老。那个时候,为了更好地照顾丈夫,由昆曾想到放弃自己的工作,但遭到陈景润的严词拒绝。

记者:那么他病了以后,你对他的照顾要比以前更细了。

由昆:绝对是,我先生呢,他想着别人呢他就是想自己太少了,因为那次发现他病了以后,我们那个总后的首长不都知道了吗。知道了以后呢就跟我们院长讲,就是说人由昆去照顾陈景润,什么调籍呀,军籍呀跟正常的一样的那样走。后来我们院里面找我谈,我说我同意,我根本不犹豫的,我说我同意。我当时就想只要我先生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这个我个人的前途什么的,我根本连想都不想,我想如果我先生能够好起来话,我就特别高兴,记得是一个星期二,因为评级的话,那个时候是单休日嘛,只星期天休息,平时都不休息的,再一

个就是我下夜班休息,我值了24小时板,第二天休息一天这样的。我都利用这个时间去到先生那边去,结果那天呢我值班他知道的,每天通电话,我一看又没值班,又不是星期天为什么来了。我特别高兴地我就进来了,我一看他我特别高兴的,我说先生我一叫他。他也很高兴!哎呀由怎么来了,好心问我,我后来我特别高兴地跟他说,一下子生气了,他说你怎么能这么做,我说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我说你好了的话,不就好了吗?结果他说不行,他说你是部队培养出来的,一定要为官兵服务去,不要为我一个人服务当时特别生气。

记者:那你当时太辛苦了,孩子、工作和照顾他。

由昆:是,那个时候下夜班24小时值班,那放射科你也知道那半夜急诊来了,第一个就要到放射科,完了第二天的话,从医院里一赶回来,那个时候的公共汽车人特别多,哪有现在各种车都有,车特别少,那个时候我记得先生在广安门住院,拿着那个汤,还有其他的东西背着,要倒三道车,要换三道共够汽车才能到广安门那个门那个地方。下了那个口要走很长一段小巷子,要走进去,每次就等于在巷子口那个地方,夏天的时候就要给他买西瓜,我记得我那个时候我们俩真的就像农村人一样的,就是进城就背好多东西,拿两个网兜,每次兜里都揣两个网兜,要是大西瓜的话就买两个,就往肩上一搭,因为手里还有其它东西嘛,就这样搭进去,我现在住六楼,住六楼那个看电梯那个老太婆,不让上,家属根本不让上,我每次我都爬六楼上去,上去以后那个汗全都湿透透的,所以我先生特别心疼,去了以后就忙着赶紧给他洗呀弄呀什么的,就是他们医院条件特别的差,洗澡的地方, 特别特别小就那么一个小地方,我还进去他洗干净啊。弄什么该弄的什么在那里待得差不多了,待到下午再回来就这样,每个星期都是这样的。

重病中的陈景润,念念不忘的还是他的数学。他时常靠在病床上,指导学生,或用生命的余力,思考着数学中的问题。令他魂牵梦系的“哥德巴赫猜想”顶峰,依然在强烈地召唤他。

由昆:他到84年那次住院,那次得了帕金森以后,在中日友好医院住院,住院以后呢人家护士长就找我说,说你们家那个陈景润不能这么样的,到我们这儿是工作的还是来,她说半夜都不睡觉。后来我一想也不能老这样对身体也不好。后来我就把他的东西都拿回来了,惟一次跟我发火就是那一次,真的生气了。结果他就说,我拿回来两年以后,气得简直饭也不吃了,什么也不弄了,给我吓坏了,我一想真再出事了麻烦了,我赶紧乖乖地给他拿回去了。一直都在工作,他那个不是帕金森的话,它不是整个肌肉不能自控吗,眼睛能睁开他不是自

己能睁开的。睁开了以后他就要看,不要说一个强光,邦一下一个声音,不要有人打扰他他一直都可以看,但你要是突然进去刺激他他就会麻烦闭上,闭上话你就会慢慢给他弄开,所以在他去世前的两个月,一直都在工作,没有停过,他没有闲过,所以他们要打针他们的护士,后来先生去世以后他们去采访,护士都说她说陈先生从来不让打他的右手,为什么呢他要拿着东西看书什么的。有时候还要画一下子什么的,他说都让她打脚。

后来我劝他,我说怎么不会算账呢,我说你要是现在身体养好耽误一段时间,你身体好了以后再做不好吗?后来他说我要是不能工作的话,还要我干什么?结果就这句话,真的应了他这句话,不能工作两个月就去世了。

记者:他要早碰到您就好了。

由昆:我也很后悔,我也很后悔真的,如果我们要是早在一起的话,他们好多朋友都说,他说要是如果没有由昆的话,陈景润可能早就不在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是一很粗心的一个人,我对我先生的话,我对他好像无论怎么样的话,无怨无悔,真的是这样的。而且照顾他简直就特别细心。我自己都奇怪怎么会这样反正这时候尽量不让他受一点委屈,就是这样的。

由昆可能从来没有想过,她的一生,竟会以照料一位伟大的数学家为使命。从1980年与陈景润结婚,到1996年陈景润病逝,在16年的共同生活中,经历了前3年的两地分居。1983年调到一起,却从第2年起陈景润便病倒了,而且一病12年。在丈夫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医院几乎就是他们的家。

记者:他最开始病情还是比较稳定。

由昆:开始那个时候呢就是吃饭还可以自己吃,后来了话,就连吃饭也不能自己吃,所以请那个护工的话,就是对他特别好,很有耐心的,晚上的话,我下班以后我来喂他,都是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喂进去,所以我先生,我特别心疼他是什么呢,原来条件不好,后来条件好了可以他想吃什么,就去给他买什么,他又吃不进去,所以有时候的话呢,边喂他饭我就边流泪,所以他有时候看到我那样子,他也着急,赶紧咽下去,他怕我着急那样子,有时候咽下去还会再呛出来,就那样的,很难很难的;

记者:那段知道你也经常哭吧,心疼他。

由昆:对。

记者:先生到生命最后的时刻,他会不会意识到自己。

由昆:他一直都是非常清楚,但是他后来不能说话了但不能说话的话呢他最后他说什么的话,只有我能听懂。

我把嘴放到他耳朵那里,他只要,因为也许是这么多年在一起,有一种默契在里面。他要干什么的话,我绝对是这样,他要说什么的话,我也可以知道,最后到走的时候,就是走的时候前几个小时,他还意识还明白的时候的话呢他都是清楚的,我当时因为他……

记者:他可能那时候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孩子,孩子跟你。

由昆:对,因为先生走的时候,孩子只有14岁,所以他最期望的就是说要把孩子培养成人,所以的话呢他最放心不下了,后来到最后我跟他讲,我说先生你放心,我说无如何我会把孩子培养成人,我说我一定要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结果我后来我就说,我说你听懂我的话,你就动一个手指头,他只能手能动,结果他就动了一个手指头,就证明他听懂了我的话。结果最后呢,最后那个时候他要吸痰嘛,他痰那时候自己都不能咳嗽,部分他要吸。其实那个时候已经都恍惚了我觉得,后来我就跟他说我说先把痰吸一下吧,我说你要是同意的话你就

动一下,不同意的话你就动两个手指头。结果他就这样动。因为他知道他没有时间了。

记者: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可能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其实对你他可能更不放心,可能比对孩子还要不放心。

由昆:他那个时候他也说,我说由啊,我对不起你,他说这么多年,我说这个是我情愿的,我愿意我说只要你能够好起来就行了,我说其他的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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