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原来你什么都不敢要(1) -- 一条溺水的鱼

继续往后翻，方案上详述了评标小组的成员、履历，还有最为重要的，招标流程和评标标准。我一边看一边心里默记，L姐和L也不说话，直到我把整个方案翻完。看完最后一页，我在心里默默的把看到的内容梳理了一遍，再翻到对应的页面一一确认，才把方案装回资料袋，递回给L姐。L姐不动声色的收好，三人对方才这一段小插曲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

饭毕，L姐善解人意的说，我还约了某太太打麻将，L，你送一下小鱼吧。我要争着买单，被L姐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制止了，谢过了她的招待，L仍然是默然的带我上了他的车。上路之后，L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那个咨询公司，某某教授也有股份。我正在琢磨这句神秘的话的意思，L又补充了一句，某某教授，算是某个领域的权威，某甲，某乙都是他的学生。原来如此！我心里顿时亮了，某甲和某乙这两个名字，赫然都是方才那份方案上评标小组的专家成员。直到这一刻，之前断续的链条终于连成了一条线，指向了我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甚至带着一丝丝厌世感觉的消瘦男子。说完了这两句，L又回复沉默，我稍微想了一下，接口道，那倒要有劳你牵个线，带我去拜访一下某某教授啦。L终于笑了一下，不如我先带你去个地方坐坐，我们聊聊吧。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毕竟，我姐是在安排我们相亲啊，怎么样，怕不怕？说完这话，L嘴角上翘，露出一副略带讥诮的笑容。我也笑了，L姐待我如姐妹，L总你也是海外学成归国的高级人才，更是正人君子，我一个弱女子，正要请L总你发挥绅士精神保护呢，怎么会怕你呢？L重复了一遍，高级、人才，哈哈，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一股嘲讽之意，随即不再说话了。

良久，L的车一转，到了一条小街，街边摆满烧烤和夜宵摊档，青烟袅袅，客人三三两两，大部分是年轻的学生模样，有的是呼朋唤友把酒言欢，有的是小情侣卿卿我我低头呢喃，伴着明灭不清的街灯，大把的青春在此浪掷。L停好车，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下车在一张简陋的桌子旁坐下。桌子上油迹斑斑，椅子也是最廉价的那种塑料制品，还缺胳膊少腿的晃晃悠悠，眼前此景，与刚才吃饭处的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相比，真是恍若隔世。

L坐下后开口了，又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不属于那里。他回手虚指我们过来的方向。我喜欢来这里，看这这些无忧无虑的人，他们是真实的。我默然无语的看着他，L穿着Dunhill的羊剪绒夹克，露出里面的羊绒毛衣和格子衬衣，配以厚咔叽布裤子和造型粗犷却手工精致的鞋。以这幅打扮，坐在街边感慨着人生，我几乎觉得，这本身就是一种伪命题。

L还在继续，到这里我才可以抛开整天扛在身上的那个壳，到这里我才是真正的我。在那里，我触摸不到一丝真实，人人都虚伪得要命，那个世界里，连花儿都是假的，塑料制品！你看看这里，每个人都在肆意挥洒生命，不管是哭的笑的，喝醉酒唱歌的，争风吃醋打架的，这才是生命力在张扬！我总觉得，在那里，我们最终都会变成一颗颗核桃，皱纹满面，内心扭曲，外壳坚不可摧。小鱼，我有一个请求，请你也抛掉那些虚与委蛇的客气，说说你真实的看法。

听了这话，我判断着L的真实用意。抬眼望去，他也看着我，从L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真诚，于是一段话冲口而出。好，我想，你很孤独，你觉得自己不属于那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你被压抑得喘不过气。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你真的属于这个世界吗？你身上一双鞋甚至一件衬衫一条领带，抵得过这些鲜活生命几个月的奋斗，想想看你为什么想来的时候就能坐在这里？你看看你的车，你知道这里有多少艳羡的目光投射在上面吗？你其实是带着从那个世界来的优越，来俯视这个世界，这叫做矫情。他们都像花儿一样，可是每一朵花儿最终都会凋谢，都会结成果实，不管是核桃还是什么别的。不，你不属于这里，你在这里永远只是一个看客，你羡慕他们的青春和真实，不过是对自己已经消逝的、不可挽回的过去岁月的缅怀罢了。你无可辩驳的属于那里！实话说我很喜欢你关于核桃的比喻，可你别忘了，每一颗坚硬的核桃，都找得到一个与之相配的核桃夹子，钳开硬壳，暴露灵魂。

L听了这段话，先是瞠目结舌，后来渐渐露出笑容。小鱼，我看错了你。我原以为你跟我姐姐是一样的人。这么说来，你是怎样的一颗核桃呢？有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核桃夹子？又或者，你又是谁的核桃夹子？

这一次轮到我瞠目结舌了。我是怎样的一颗核桃呢？是的，我找到了合适的核桃夹子，可是，却不是属于我的，而是握在另一个人手中的核桃夹子。至于反过来，焉知我到底是不是M的核桃夹子呢？

L看出了我面容上的凄然，不再追问，话题一转，谈起了他在英国“游学”的经历。在那里，他疯狂的爱上了六、七十年代的老摇滚。L如是说：听了那些老家伙的东西，你会觉得什么Blur，Oasis，Pulp都不够劲，你会知道这些后辈究竟是从哪里偷师。如果你没听过，我要告诉你，嗨，你错过了最好的时代。我忍不住笑了，说得好像你经历过那个年代一样！聊了半天的摇滚乐，L仿佛换了一个人，原来那股子无时不在的讥诮、疏离气质浑然不见，变成了一种单纯的热情和快乐。

不知不觉，时针指向11点，L看看表，说，好了，今天很感谢你，小鱼。很久没有这么痛快的聊摇滚了。至于某教授，他顿了一下，你其实也没必要急着见他，我想，他那边我来搞定。咱们也不用兜圈子了，这个咨询公司名义上虽然是我的，不用我说你也猜得到背后是谁，你们Z公司如想搞定这个项目，少不了要到我这个小庙里来烧香的。至于细节，等你们M总来了，咱们再细谈。说着这个话题，L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又泛出萧瑟之意，叹道，唉，快乐总是昙花一现，只有痛苦才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