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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与阿壳(八月) -- 南方有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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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秋天来了啊

好像秋天来了。

一场风过,天就凉了。在办公室裹着毛线外套和小毛毯,还是一阵一阵地冷,从手指尖往心窝里钻,害得整个左胳膊都发麻,只好找了个玻璃瓶子,灌了热水,抱着。这几日晚上都有点点低烧,想家。歪歪扭扭地长到这么大,有时候会觉得活着实在受累。一个人躺着,测了体温,看看自己的小房间,觉得有点委屈。于是爬起来给阿壳打电话,哀哀地说,我病了。阿壳的脾性,劈头就问,为什么生病了?是不是衣服穿少了?没有?没有怎么会着凉?你别以为生病就有理由了,为什么别人都不生病,就你生病?你就不能把自己照顾地结实一点?!-----实在听不下去,喊了一声,烦死了,Biaji挂了电话。

阿壳一直是这样,对他,我是一个变量太多的不可控程序,他为此很头疼。他经常想,如果我能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一个指示就一个动作,标准无误,该有多好。他总觉得对任何问题,都能找到原因,从而找到方法予以解决。如果我感冒是因为着凉,那就一定要多穿点。感冒了,那说明我一定没穿够,那就是我自己的疏忽,应该做自我检讨。其实我也知道阿壳生气因为担心。他太担心,所以反应就剧烈。

想起以前在学校里,和小弟拼酒每人喝了四瓶燕京,半斤小二,第二天起不来床。阿壳奔前跑后地给我买吃的,先给我送半个瓜,然后提着另外半个去看小弟。小弟也歪着,问阿壳,老姐怎么样?阿壳说,你老姐没事,上图书馆看武侠去了!小弟叹服,说还是老姐牛啊!阿壳回来说给我听,我乐得眉开眼笑,阿壳在旁边给我倒了杯热水嘿嘿地傻乐。

非典快结束的时候和室友在地上铺着凉席打扑克,坐着坐着就开始发烧,被送去隔离。阿壳去看我,给我带把瑞士军刀,说让我玩,难道要我学肖申克?又带了支派克笔和笔记本,让我闷了就写日记。就是不肯给我带本可以看的书。

工作时生病动了次小手术,术后麻醉中总听得有人叫我,或轻轻拍我的脸。很久很久之后醒来,看见阿壳握着我的手坐在旁边,一脸紧张说看我从手术室昏迷着推出来,脸色苍白,他太恐惧,怕我醒不来,所以忍不住要一直叫我。我拍拍他的手说,傻孩子。阿壳怒,说你别当我是小孩,以后你叫我大哥,知道么?!

这两三年,两地分着,彼此的照顾到底还是少了,那更不能在电话里闹别扭。于是自己骂了两句王八蛋泄泄气,去拿手机准备给他打回去道歉。结果恰他先打过来了,接起来,就听他大喊一声,“去你大爷的,竟然学会挂电话了!”----我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不生气了,于是忍不住笑,说好了,挂电话是我不对,不过你都不知道安慰我先,就知道训我,我能不难受么?阿壳叹气,说你就像个无赖,仗着生病这样的弱势地位大肆索要情感慰籍,和成天嚷嚷着受歧视的老黑差不多,你啊,应该自立自强,生病不喊苦,打落牙齿往自己独自里吞,才叫坚强。不过呢,我也知道你是做不到的啦,你想听什么,我还不知道,什么宝宝,不要难过,宝宝,你真可怜,宝宝,你一个人好辛苦,宝宝,你要加油保护好身体............可我就是不说!

----哦,我这边鸡皮疙瘩已经落了一地,原来你还没说啊。

总之,两个人,恼一会就好了,于是挂了电话,上网看电影《孔子》的预告片。发哥的孔子,圆润了些。看着孔子和弟子们在一起的几个场景,泪水竟然落下来了。我喜欢夫子,从第一遍读《论语》就喜欢他,夫子多好啊,那么真那么可爱那么敦厚那么执毅的长者。本科时看井上靖写的《孔子》,起首第一句:“先师孔子去世以后,我也仿效其他弟子,在城北泗水畔的孔子墓附近结庐,服心丧三年五载,然后移居到这深山里,勉强糊口度日至今。”不知为什么,让我悲从中来,井上靖是把自己带进弟子的角色里了,所以我也落了下去。

有时候想,夫子、屈子和庄生是我们民族性格的铁三角,夫子雍容通达,屈子高洁峻切,庄生逍遥无为。我们都落在这个三角里,只是看更靠近哪端。夫子是我孺慕而尊敬的,见着夫子会叫人内心安定的吧?屈子却让我仰慕而心疼,忍不住想要去保护,而我自己的灵魂里,想来还是住着个向往身心自由的庄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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