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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西藏情话(一)作者: 听泉煮茶 -- 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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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西藏情话(三)

世界上最后一片净土,全在于它的善。善待自然,善待生命,善待生活。

去藏之前有朋友跟我说,他第一次到西藏时,刚到贡嘎机场便高原反应,晕头转向中把行李包忘在机场广场,等到了拉萨才想起来,导游说:“不用急,不会丢的,藏人拾到后自然会交到机场失物认领处。”他把这些话当成导游的安慰。两天后(因为找他费了不少周折,耽误了一些时间),机场方面通知他去认领,里面的东西一点不少!他说当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在其他城市,也许报警都免了,到哪里去找呢?

所以,一到贡嘎机场,我便留意看了一下侯机楼,虽然很小,但在接近出口处果然有一个专门的橱窗,里面陈列着各种失物,有书、钱包、钥匙等等,有些看起来已经时长日久,我走过国内不少机场,用这么大的橱窗陈列失物是第一次见。

对于初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我来说,印象最深的是藏民的笑。无论是寺庙里的喇嘛还是虔诚的子民,无论老少,藏民的笑,是我这一生中见到的最淳朴的笑,憨憨的,没有一丝的杂质,朴实得教人不忍心做任何的伤害。也许,一心向佛的人,他们已经明心见性了?

在西藏的日子里,经常会被藏人的真诚所感动。当汽车掉到泥坑里的时候,不知道那里走出来的藏人越来越多,大多是孩子,他们帮你推着,完了就站在旁边对着你笑;走过八一大街,临街澡堂窗口站着一位林芝姑娘,象是一幅剪影,当发现我们在注视着她,含羞的笑马上爬上脸庞;当鲁朗山区的寒气一阵阵袭来,路上的转山人热情地邀请我们喝他们刚烧开的酥油茶;在日喀则和拉萨的寺庙里,透过信徒虔诚的目光我分明看到了一个虔诚善良的世界。

在青藏高原,自然是一切的主宰。在这里,人只能绝对服从自然,适应自然,对自然和生命的崇拜衍生了西藏的原始宗教。一个把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都奉献给神灵的民族,对于生与死已经看得非常轻,“生者必死,聚者必散”的观念使他们能从容面对生死。生是为了赎罪,死也许是解脱也许已上天堂;死,只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修行一生,只为了来世。甘丹寺天葬台上的秃鹫一直在盘旋,扎西师傅在跟我们讲他目睹亲人(他的弟弟)天葬的全过程,听得人心惊肉跳,问他怕不怕,他说那有不怕的?可能除了天葬师,谁见了都怕。我在想那天葬师也是见多了所以不怕吧。用这样一种极至的方式来表示对神的忠贞,恐怕只有西藏。

藏人认为,身体只是世界的一个过客,够吃够穿够住就足够了,所以日常生活他们要求很简单。他们把一年的收获留下仅够基本生存的东西,其他的全部奉献给庙宇。这样一种不贪不痴的生活态度反映在食物上也是非常简单,不象汉人那样精加工。我们在位于布达拉宫旁的雪域藏餐用了一餐藏餐,这餐厅完全的藏式布置,糌粑蘸生牛肉酱(新鲜生牦牛肉和西红柿一起绞出来的肉酱),炸羊腿,酥油白糖煮的人参果,简单而丰盛,藏味浓浓的,但对于第一次踏上西藏的我们来说大多吃不惯,都是浅尝辄止,最后是藏族司机兴高采烈地把基本没怎么动过的菜全部打包回去了。

西藏的生活条件在我们看来是艰苦的,但是,对于半耕半牧的藏民来说,要解决温饱并不是很难的问题,生存并不构成威胁,他们自有一套对付自然恶劣环境的办法,苦中作乐,在我们的眼里,他们的生活也是挺写意的,生活悠然自得,闲的时候过过林卡,喝酒唱歌跳舞。

这一路我们见到许多过林卡的人,八一镇郊外的林卡,新绿织就天然的大地毯,五月的柳条在绿调子里涌着波浪;喇嘛岭的路上也曾见那地上刚刚冒芽的蕨菜上躺着那过林卡的人,高原阳光晒落在他们身上,沧海桑田不过是过眼烟云,转瞬即逝。 援藏的安徽姑娘尚医生给我描述了她在这里的幸福时光:秋天,带个篮子,打部的士,到郊外找片树荫,铺上布,打打牌,唱唱歌,饿了渴了随手摘野果,吃风干牛肉,喝青稞酒。这种生活,不正是许多人所向往的吗?恐怕,放不下的,其实是自己。

5月6日在林芝,林芝医院的医生护士过林卡,请我们也一起参加。可先生却高原反应不舒服,想在这高原之上生病更需要呵护,那份孤独无助要比在家里更甚,便留下来陪他了。尚医生这个热心的姑娘一个一个电话过来,把林卡的每一个欢乐传送了过来,一会是豪爽女藏医高亢的藏歌,一会是喝得半醉的祝福话语。晚上她来了,居然带着十几本相册,都是她在西藏期间拍的各地风光,零散的一叠是下午过林卡的照片,她说我们明天就走,所以不拿去拉萨洗了,就在八一镇加急洗出来给我们看,由于洗相的技术原因(估计是定影水过期),照片有些发黑,而我在这些照片上却看到了最美最真最纯的西藏。临走她还送了一个跟着她一起去了大峡谷又去了珠峰的佛像,说是可以保佑我们一路平安。

还有素昧平生、在林芝刚认识的摄影发烧友易生,他坚持一路护送我们到拉萨,仅仅因为怕第一次上高原的我们遭遇不测。

走在路上,除了自然风景,还因为有这些素不相识的朋友,他们的真情让久居城市、浸淫在冷漠空间的我们再次感受到人性的光辉、友情的珍贵。有些人你天天面对却如同陌路,有些人只需一个照面已足够牵挂一生。

在拉萨,白天不断有手持转经筒、口中念念有词的转经人流,源源不断围绕转经路线穿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随着那转动的经筒日子如水般从指间流过,可有些什么正悄悄改变着藏人的生活。

八廊街是西藏最积聚人气也是最商业化的地方,除了转经人,外地的旅行者都会来这里转转。这里有琳琅满目的藏饰、藏刀、藏戏面具和尼泊尔的工艺品。有一种以前从没见过的工艺品,在一堆五彩斑斓的旅游纪念品中很是抢眼,便拿在手中细细把玩,形状似是大碗,周边用银或铜镶嵌,边上镶嵌的金属条上有些还刻着经文,但是“碗”上面又有些裂纹(其实是骨头之间的裂缝),问卖东西的妇女,说是头盖骨,外国人最喜欢,可以辟邪。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由于经常跟游客打交道,这里的藏人明显地要更有生意头脑,但开出的价格很实在,讲价的余地比较小。这里经商也以头戴红穗子的康巴人为多。

八廊街外围有许多酒巴、自助旅馆、咖啡厅,还有琅玛厅(藏族歌舞厅),里面歌舞飞扬,啤酒是一整箱一整箱地喝。

发展旅游,人来得多了,带来的也是意识的悄悄改变。在大昭寺门前广场,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阳光下有两个康巴姑娘休闲地坐在花坛边晒太阳,边说着悄悄话,她们的背后是那神秘的大昭寺,这是一幅精美的西藏风俗画!便让扎西师傅跟她们商量,能不能让我为她们拍张照,叽里呱啦一阵子,扎西说她们要十块钱。藏人是不拍照的,怕灵魂被摄走,所以她们肯收十块钱拍照已经难得。结果我就把她们收进我的西藏记忆图片里。

也难怪许多人都怕西藏一旦经济发展以后失去了淳朴和厚实,失去上苍给予的天然;怕西藏对外打开窗户以后苍蝇和蚊子一起飞进来了,商业化了,道德堕落了,心中的圣地消失了,替之的是不再圣洁的布达拉。我倒是不担心的,任何文明都需要跟着时代一起进步,只有在本土文明的基础上不断吸收外来文明的优秀成分,不断提升本土文明的先进性,才能延续下去,否则便会成为没落的文明,甚至消失的文明。世界上多少文明象玛雅文明、两河文明文明,不都是这样没落消失了吗?

悄悄改变的不仅在西藏本土。2002年9月1日从上海回来,在取行李的时候见到许多刚从拉萨过来的藏族孩子,大概十四五岁,他们眼里写满了好奇,三十来人排成两队,准备到南海师范读书。一群南海师范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两帮一”带着刚下飞机的同学谈笑风生,背行李的背行李,带路的带路,一派忙碌景象。扎西师傅也曾让我们帮他带回一袋风干牛肉给他在佛山读书的孩子(他说那孩子一直吃不惯这里的东西),我没见着那孩子,但我可以想象他拿到那袋牛肉时的心情。现在,国家在福建和广东办了一些藏族班,解决西藏孩童读书难的问题,但毕竟是杯水车薪,而且很多人担心藏族汉化的问题。我想,我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西藏?西藏应该是什么样的――这需要去问藏人,藏人需要一个什么样的西藏?固守自封,裹步不前,强加干预都不是我们对待西藏进步的方式。

结语 到西藏,无论是宗教文化还是自然风光都是难忘的,去过的人都有西藏情结,似有一根绳子似的,人还没走,已经在打算什么时候再来了!在西藏,我尚有一个又一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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