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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大国师 -- 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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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平等分——无忧王别传(3)

  天慢慢的亮了起来,整整一个晚上,我和赵琳赵娜手持畚锸,挖坑、埋人、抛土、立石。

  我不想报官,不想给自己找那么多的麻烦,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本来想在石头上做个标识,可以又想,谁会记住他们呢。

  在眼前,忙完之后的赵娜赵琳在嬉闹着,她们给彼此做花圈,彼此追逐各自头上的蝴蝶。我却捂着自己胸口,克制了好久,终于眼泪扑哧扑哧的掉了下来。打湿了我的上衣也打湿了沾满泥土的下衣,这些眼泪没有源头的涌出来,无穷无尽,砸在刚刚翻过的土块上,无声无息。

  “爷爷,你这是怎么了?”赵娜赵琳围了上来。

  埋葬死者的人是有仁人之心的人,从感情上说我不必如此悲伤。我马上明白过来,我这样的悲痛,痛哭的这样真挚,看起来是一种完全的同情在驱使着,事实上因为看见到自己也会遭受的命运。我其实是在这样为自己感到悲痛。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又有谁,能在乎自己的感受呢。

  我抚摸着赵娜赵琳的头发,告诉她们——“你我都同他们一样,以后你们孤零零的单身呆在这边疆荒野,没有亲戚在身边,随时都有可能倒在路旁,然后被世人遗忘。……”,我想说的更多,然而我同样的知道,赵娜赵琳是不会明白,也许以后她们会明白,但是她们那时候已经忘记了,忘记曾经有过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

  岁月太长了。

  我尽量使自己严肃起来,用低沉的声音告诉赵娜赵琳:“埋葬那些没有人安葬他们的人,这是你们的责任。如果我们不把他们埋了。他们会闹鬼作祟的。会晚上进入你们的梦里头,骚扰你们纠缠你们。”

  赵娜赵琳一个说:“怎么会,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一个说“我们埋了他们,对他们那么好,他们为什么要纠缠我?”

  我无法回答这些简单的问题,索性让她们回驿站做好米饭拿过来,还有放置在床底下45年的陈酿米酒。

  当我把米饭摆放在石头之前,当我把米酒浇灌在坟土中,我望着天空高远不动的白云,喉咙一下一下的滚动着,我害怕我的眼泪再次掉出来。啊,在坟墓里头的三个人啊,你们是谁,从那里来,又到了那里去,怎么会突然之间变成了暴骨无主的山中之鬼。从此在这里游荡嬉闹。我实在是不明白啊,老人家你的官职俸禄不过五斗,便是在家乡耕作田地,也不止这个数目,值得你千里迢迢而来,更何况搭上儿子和仆人的性命。你为什么自己选择了一条这样的死亡之路,你这完全是咎由自取。而我,我只是呆在我的驿站,你用你的死打扰了我,让我不安,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更不明白,既然你是为五斗米而来,则应该高兴鼓舞的走在路上,为什么在茶馆看到你的时候,却是一脸的忧愁,难道仅仅因为瘴气的缘故。我真恨不得召回你的亡魂,责备你为什么这么不当心,为什么没有预见到危险。我看见你脸上的那种在劫难逃的晦气。你可以死,但是,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去死,我没有必要知道你的死活。然而,你死得离我这么近;三个人全死了,事情又发生得这么快,这能怪我么。我安葬了你,这给我带来很多麻烦,也使我感受到自己的不幸:我把悲哀奉送给你作为礼物,它反过来让我如此的难过,如果不是我,你们就要葬身在狐狸和毒蛇的肚子里,你们应该感激我,因为我你避免了多么可怕的归宿。呵呵,我真可笑,我说这些干什么,死去的人并不在乎——不在乎怎么埋葬他们,埋葬在哪里,甚至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埋葬他们。

  够了,一切都够了,我实在是不应该为你们悲痛伤感。 更也许,这里,这个荒山是你们最好的归宿,天上白云可以是你们的好朋友,草木树林中的猿猴们会来陪伴你们,让你们不再寂寞,你们从此再也不感到饥饿,你们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会找到生平从没有找到乐趣。而我,不也正走在你们路上。

  我埋葬你,之所以埋葬你,是出于孤独,我在这里,这个驿站是孤独的,我自己也难免一死,死后也是孤独的。

  几天过去之后,我在驿站睡着了,更也许是死了。我尝试过像一个人一样的活过来,但是没有成功。我进入那没有标识的坟墓里头,看着那三个人的尸体是怎么在悠长的岁月中变成了骷髅,变成了灰,最后连灰也不剩下了我才离开。

  我尝试着站在白云上,寻找那个白衣人的影踪,却只看见地面上成千上万上百万的人群,手持着白衣人曾经交到我手上的手枪,彼此热烈的互相扫射。

  我站了那么久,数算着在我身边来回穿梭的巨大金属,它们越来越大,越飞越高,越飞越快。甚至穿过了月亮和星辰。

  再后来的后来,我回到我的驿站。再次耐心的建立起一座人类眼睛看不见的建筑,人类用尽所有的感官也不能触摸的建筑,是的,这建筑不像人类目前知识所了解的建筑,有着梁柱门窗,它不在地面上延展它的空间,也不在岁月中延展它的时间。即便人类想记录它,也是一种奢望。

  如果我还能像人一样的叫喊,一样有着喜怒哀乐,我会赞叹,我是这个建筑的主人。

  (完)

后记:

  

  就像司马迁创建了纪传体,陈寿写下了《三国志》,无数的说书人汇总成《三国志平话》,到了罗贯中的手上,《三国演义》被完成。

  就像从庄子抱着骷髅滔滔不绝开始,张衡又捡起庄子的骷髅,再后来是王守仁的讣词,再后来是宇文所安《追忆》,再后来是王威的《平等分》。

  假如愿意承认文学有一古老而隐秘的传统,那么我们不妨把他比喻成一个将死的人对刚刚死去的之人的哀思,如何超越这种感情呢——我们凝视死者的目光,难道就不是对自己的哀怜,我们的哀怜难道不早在死去的人的意料之中,这种多余的情感既然驱使我们明白自己的文字终将归于虚无,又为什么有无数人一直不断的写下去。这,也许永远不会有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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