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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大国师 -- 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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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平等分——无忧王别传(1)

平等分(全)

  平等分(全)

         ——无忧王别传

  我梦见了海上之舟。

  在云之国。

  我披着白头巾,在颠簸的船上,到处找一枚发光发亮的大珠子,珠子的名字我已经忘记,至于为什么要找那枚珠子,我也忘记了。

  因为这是一个梦,浩瀚而阔大的梦。在这样浩大的梦,我只是一个老人,又寒冷又孤单。

  后来,我把珠子吞入了肚子之中,多么圆润而冰凉,经过了喉咙、食管,终于安稳的摆放在我的胃部。

  我醒了。

  阳光照在窗扉之上,我推开窗,窗外的两个驿童,一个在砍竹子,一个挖竹笋。

  我是帝国西南边陲小镇上设置的一个驿站的驿长,我已经在这个驿站呆了45年了。当驿马如旋风般的到来,马脖子下悬挂的马铃就会和着竹林的叶子摇动的声音打成一片,我会准备好刚刚敲打过的马蹄铁。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不紧不慢的处理三百里加急文书。

  要知道,在这样一个幅员辽阔的帝国,新皇登基改元这样的消息,第一批驿使们总是先从京城出发,一个月后才到达最边远的州郡,再半个月,第二批驿使出发,前往更靠近京师的地区,最后才是京师,通过这样的同心圆运动,改元的事情才能同一天诏告天下。

  历经了四个皇帝登基,经过了十一次改元,我还依旧在这个驿站当我的站长,我对生活没有什么可以抱怨,只希望活的更长一些。

  “砰”的一声响,我抬头往天空上看,一块很大的金属在天上飞。金属穿过云层,留下一道笔直不散的白云,将天空飞成两半之后,很快的不知去向。后来我知道,那是一千年之后的飞机。然而刚才那一声响,并不是从那块金属发出来的,而是从另一块金属发出来的。

  一个白衣人穿过这片竹林,他正往自己手上的一块金属吹气,吹去金属冒出来的青烟。

  白衣人告诉我,那是手枪,用来打鸟的,他又提起另一只手,手上有麻雀,也有鸽子乌鸦,还有老鹰和野鹤。他一本正经地说,他甚至打下过传说中的凤凰。他是每一位无所事事的主人最喜爱的宾客,他带来远方各种各样神秘的故事和传说,当他诉说的时候,他的表情,他的语气,无时无刻不在考验我的判断力,他习惯把无数的小故事套在一个大故事里头,有时在十个故事里头,我会认为九个是真的,以至于我判断剩下的隐藏在其中的一个是不是假的就需要很伤脑筋了,又有时候,他会提醒我,他下面说的故事,只有一个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以至于我到了最后,只好承认每个故事都是真的。

  白衣人在我的驿站呆了一个多月,当我问他的名字的时候,他说他有时候叫本不生,有时候叫达梵音,又有时叫多尼明,我觉得这些名字都很亲切,他在离开我的时候,说,其实我也可以叫他王威。

  既然客人这么奉承我,我觉得我该做出适当的回报,也尝试着给自己起一个名字——无忧王,至于我为什么想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在一个梦中,我好像听见很多人在呼喊这个名字。   

  我想——拥有这样一个名字,一定让人很有成就感。

  有时候我会陪他带上他的手枪去打鸟,他甚至把手枪交给我,当我扣动扳机的时候,我被手枪的威力深深震惊了,手枪里头的金属穿过了驿站的墙壁,三道墙壁。当白衣人离开我的时候,告诉我两件事——从今天开始,帝国已经改朝换代了,分成了南朝和北朝;从今天算起,我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

  我把白衣人的话,当成一个笑话,直到一个月后,我才把它当成值得敬畏的咒语。两个驿使同一天到来,送来了新的消息证实,帝国确实在白衣人离去的那一天,分裂成为南朝和北朝,至于我这个小小驿站,到底是归属南朝和北朝,就交由我本人自己决定了。

  我的决定——我永远属于那个已经崩溃的帝国。按照圣贤指引我们的历史的进程,崩溃的终将实现复兴,分裂最终也将再次统一。就像天地万物人事都会找到自己位置,我的驿站和我,也会有自己的归属。

  我的答复让两位驿使无所适从,最后南朝和北朝决定放弃了对这个驿站的控制权,或者说,从各自王国的版图上抹去我的标识。他们不再给我发放薪酬,上任离任的官员也不再停留于这个驿站,由我承担物需供应。而我,继续居住在这个驿站里头,管理两个驿童和一大片竹林。

  现在,我只剩下11月的寿命,秋风悄悄降临在这个驿站,我坐在竹林里头,不能确定到底是落叶或者落叶的影子像一只轻巧的蝉的影子在我眼中飘忽过去,还是轻巧的蝉或它的影子像一片落叶一样凋零于我的身后,落叶和蝉互为隐喻,互相包裹,它们和它们的影子甚至混合起来了,我有时候甚至想到,是一只轻巧的蝉登上落叶,随着落叶,随着风的方向四处去。于是,我和任何老年人一样,像哲人一样,开始深邃的思考,思考生命,思考我的灵魂和我的肉体,就像我想分辨这到底是片落叶,还是蝉,或者今生的一切,仅仅不过是一些影子。我又想起了天空的大雁在平静的流水涌现出它的影子,到底水面上流动的影子是真实的,还是那天空中翱翔的大雁是真实的。

  我抚摸我所剩无几的岁月,就像抚摸那些曾经把我的思绪带去远方的古典诗歌,我一句一句的吟唱一些据说是宋代诗人的诗歌的时候,当我听见诗人在诗集中引入黯淡晦重的乌鸦声,其实是为即将到了光明作准备,准备好了欢情和鼓舞,还有醉意。我又看见诗人们描述的地平面上的景物和天空无缝的连接起来,就像今生来世并没有所谓的过渡。

  最后,我在这些美好的句子中找到了很大的安慰,这些句子中折射出的光与影,就像漂浮在竹林的竹叶飞舞了起来,像一艘艘的小舟,乘着流动的阳光,终于到了天上。

  生命最后的钟声敲响了。钟声就像在空芜巨大的山中回响,奇妙的飘荡不定。这声音又像幽灵一样,既影响我的现实生活,又占据我的梦镜,它既在彼,又在此,任何试图把这声音找寻出来的努力,注定了要被嘲笑,我开始了解古典诗人为何如此热衷于对偶,因为每个人现世生活是如此的孤独,一间孤独的亭子,一朵孤独的云,一个孤独的旅人,还有我这一个孤独的驿站,他们终于在诗歌,在对偶中被联系起来了,让我们的视觉和听觉沟通起来了。

  让我们关注的事物在被诗人书写时候,诗人本人也被事物所包围。

  我在想,我阅读诗歌的一个任务,有时候是帮诗人从包围的境地解脱出来,很明显,诗人的目光也是我的目光——孤独留在了巨大宇宙的要素之间:天、地、奔流不息的大江以及作者和读者平静的内心,这是一种回家的感觉,回到安稳安全的地方,一切都是寂静和宁定。解释、叹息、感伤,这些生命情感自由自在的表达出来,使简单的抒情像被摆置的屏风,有了多个立面,有的被隐藏,有的被显现。

  阅读诗歌是个愉快的过程,我有时候甚至会想,也许我的生命就像诗歌,诗歌的一个句子,一样轻,轻的像一根羽毛。

  这时候,我趴在那射穿三堵墙壁的弹洞处,一线的望过去,提醒自己只有七天的时间了。

通宝推:南方有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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