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猴年马月】老北京 -- 京虎子

生在北京长在北京的要说没有自豪感那是虚伪，可那都是后来的事儿，小时候还真没想那么多。直到上了大学，班里有外地人了，这种自豪才培养出来。最大的收获是发现自己讲的北京话不地道，好在宿舍里有胡同串子出身的，认认真真跟人家学了几年。上研究生时外地的就更多了，还有个精益求精的买了本书，非让虎子照着书挨个教他怎么念，害得虎子拿出比学英文还大的劲头补习北京方言。

在北京工作了而且还娶了个北京老婆，在这样得天独厚相互帮助的环境下感觉着差不多了。出国后一见到自称是北京人便使劲听人家发音，非要揪出那以假乱真的。几年后见怪不怪了结果改别人问我了，那天聚会正侃得云山雾罩时过来一位劈头就问你是北京的吗？心说我这模样也不像横路竟二呀？我是北京的。那主儿接着来一句你北京哪儿的？虎子一听怎么这么亲切这不是当时的接头暗号嘛。地安门，你哪儿的？那哥们儿啃吃半天来一句地质学院。装什么孙子，那么老远怎么去碴架？

这回再回国真是自豪不起来了，北京变化是大但还能分出东南西北，可是新一代北京人口音的变化真就让人不敢自豪了。虽然说相互听着一点困难都没有，可是这新北京话已经没有胡同的土味，加进去好多钢筋水泥的硬朗。到这儿，才让人感到北京真的变了。

经过上一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大拆和八九十年代的大建，老北京已是残山剩水了。胡同平了建了楼，天南海北的人重新聚在一起，他们的后代，这些新的北京人让老北京只有在历史中漂泊了。

其实老北京这称呼大有问题，土生土长到了一把年纪就可以叫老北京恐怕不妥，怎么著也得从祖上算起。可是往上数多少代才算老北京那？三百年还是五百年？虎子估计谁家也数不到山顶洞去。如果山顶洞的前辈们真留下后人，恐怕是山戎了。北京这地方古时候是边关，你别看现在好多人愿意往这儿搬，当年你白给他户口都得捆住绑着。这不那年整了九百人到北京了，走到半道人家不干了，抄起家伙跟着一个叫陈胜一个叫吴广的把秦始皇的家业给糟蹋了。后来什么五胡十六国，什么五代十国，还有什么辽金元之类的，那几帮北京人早不知道散到何处了。

如果哪位祖上是老老北京的，估计往上数没准能数到永乐年间，现在的北京城是那会儿出现的，老北京人也是那会儿形成的，后来满人入关，原来的北京人加上旗人就是后来所说的老北京人。

等到新中国建国了，又涌进一大帮人。城墙拆了，这帮新北京人住进了大院，那些老北京人住在大杂院。虽说都是大院，几十年间两个世界。所以虎子从来不敢说是老北京，只敢自称北京人。

再一回首，北京大了好几倍，不光胡同里的大杂院，就连虎子住过的大院，也慢慢的在年轻一代眼里变成了老北京。於是，虎子终於可以自称为老北京了。

回首不一定都是残酷，也不一定都是温柔，回首时才发现有些东西注定只能留在梦里。

2004年7月

•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15期 2004年8月20日 ※
• 占座【文化百家】,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