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从朝鲜战场到石油战线——姥爷的传奇 -- 路人癸

【新到河里来，看到几篇写王铁人的文章，于是又想起了我的姥爷。姥爷也是老石油，从朝鲜到克拉玛依，又从大庆最后到中原，去世11年了。这篇文章本是我去年写在他逝世10年时候的，修改后发在这里。顺便问问，有没有对那段历史了解，或者方便看到这方面资料的同志能找到更多的信息，比如姥爷所在部队的番号和钻井队的编号？如果真能找到，那就太感谢了。】

姥爷孙玉亭（也有孙玉庭的，好像还有的地方把玉写成雨），辽宁阜新人，和现在大多数东北人一样，是清末闯关东的山东人的后代。姥爷兄弟四人，老爷行二。

姥爷先是当兵——最先是国军，后来起义，又在朝鲜的冰天雪地里打仗。解甲之后，又战斗在石油战线上，屡立战功，直到退休。

最早姥爷家里是东北的农民，但是家境好象不错，因此念过些书，高小毕业——这在那个时代也算知识分子了，家里还有他小时候（当是伪“满洲国”时期，所以穿的好像是日本军服）的一张照片。

后来东北“光复”后，“国军”抓壮丁，家里必须出人，结果我姥爷成了一名“国军”，后来还当上了班长，据说当时他要求手下的兵“剿共”的时候，枪口一定抬高半寸。后来姥爷似乎是作为起义的傅作义集团的一员加入了人民解放军。我一度认为姥爷是38或39军战士，然据姥爷战友的回忆，姥爷在朝鲜作战期间在68军，查为原华北军区6纵。又查傅部北平起义后，华北军区接受傅部人员的部队为华北军区第3兵团部和8纵，后改20兵团与65军，另有华北野战军第2兵团部，查即华北军区第二兵团部，后改19兵团，而无68军/华北6纵。此处存疑。或起义后由65军调入68军，或姥爷不是编入华北军区部队，或不是傅作义部，或是傅作义部而非在北平起义部队，亦未可知。

建国后，朝鲜战争爆发，姥爷入朝作战，多次立下战功，获得奖章奖状若干，据母亲说其中有彭总签发之奖状。然可惜多毁于文革，我只见过其中一枚奖章。

朝鲜作战期间，天寒地冻，加之美帝火力远强于我志愿军，故部队减员甚众。姥爷回国时为连（排？）长，然据说手下战士损失大半（如果我没猜错，姥爷这个连长也是一个一个前任牺牲后递补上的）。非姥爷作战胆怯，实为头脑聪颖之功。

朝鲜战场上我军后勤补给极其困难，史称“肩上后勤”，盖因作战部队所需粮弹皆靠自己肩扛。因此我军攻势只能维持七八天，所谓“礼拜攻势”也。此背景下，姥爷始终衣食无忧。盖我军战场所缴获军需物资，多有分配回战士干部者。多数指战员好美制皮鞋夹克，到手后不穿而妥善保管，准备带回家去。然姥爷只要美国面粉黄油。或问其故，曰：如果交待在这里，皮鞋大衣如何带回家？

美帝空军时常轰炸我志愿军部队，跑防空洞遂成常事。然轰炸间隙，姥爷常在防空洞近旁，以美军钢盔为锅，以所分面、油烙大饼。常常一饼未熟而敌机至，遂立即跳进防空洞躲避。敌机方去，则复回把大饼翻面继续。敌机再至则避，去便再翻。如是反复，大饼得矣。行军时打于背包中，后勤不及则且行且食，遂免于饥。又以破棉花护手护耳，亦免于冻伤矣。

姥爷作战，冲锋亦不落人后，然绝少随大队冲锋，盖敌机枪专打人多之处，而姥爷常在攻击队形之两翼，人数较少，所受火力压制亦弱，故得快速冲击，因此常为先登。

姥爷所部尝被美帝困于山上坑道之中，指挥员需派战士冲到临近山上要求友邻部队支援，老爷与两战士挺身而上，遂在美帝机枪火炮航空火力交叉下各自下山冲突而出。然另两战士先后牺牲于敌火网中，独姥爷行动机敏迅速，成功穿越敌火网抵达友邻部队阵地。援兵须臾而至，全连得生矣。

后来，他所在部队撤回国内改编，姥爷亦解甲归国，所部改编为石油部队，姥爷此时已为干部（连或排长），遂与所部改为石油钻井队。由是，姥爷开始奋战于石油战线，直至退休。（说明一下，姥爷应该不是所谓的“石油师”的。这个师的最早是西北军的部队后来起义。张云清（1202的前身1237的队长）等就是这个师的。姥爷当时退伍，应是先转入41军，后退伍入石油部队。据姥爷的同事回忆，这支石油部队是68军的干部和63军的战士混编而成，但我没有找到相关资料。）

他的第一个战场，是天山脚下的克拉玛依。姥爷在这里屡立战功，他这支钻井队专门被以他的名字命名——孙玉亭青年钢铁钻井队。1959年，他的钻井队完成了年钻井进尺二万米的成绩，这在当时是一个比较重大的成就。后来，在1959年建国10周年的时候，姥爷作为全国劳动模范，参加了“群英会”，还登上了天安门城楼参加国庆观礼。

（顺便说一句，前几年有部连续剧《西圣地》讲克拉玛依的开发，母亲一集不拉看完后，说张丰毅演的男一号就是姥爷，因为当时克拉玛依油田（事实上一直到以后很多年）只有姥爷一个人作为劳模代表参加了的国庆观礼。——也许作者只是随便一写，不过我也希望真的是这样……）

很不容易，我居然找到了一条关于这个钻井队的报道——http://www.xj.xinhuanet.com/2007-10/19/content_11450095.htm

后来，姥爷带着这支钻井队，参加了大庆石油会战。由于资料的缺乏，我无法判断这个钻井队后来的状况，不过据家里人讲，后来姥爷当上了1202队的队长。而这个1202队，被称为“永不卷刃的尖刀”，是和铁人王进喜的1205队齐名的王牌。不过1202队记载，1202队的首任队长是马德仁——后来大庆有“五面红旗”之说，五面红旗，王、马、段、薛、朱是也。此处之马，就是马德仁。（王就是王铁人，1205钻井队队长，其它几位是1206钻井队队长段兴枝、采油队队长薛国邦、水电指挥部副大队长朱洪昌）家里有姥爷与马德仁合影，看来二人或者是前后任队长也说不定。而1202队的资料里，也找到了姥爷队里当年的技术员——也许当年的孙玉亭青年钢铁钻井队，已经成为永不卷刃的1202队的一部分了。根据家里的说法，后来大庆又在此基础上选出“十（八？）面红旗”，姥爷是第六。这倒不是因为姥爷廉颇老矣，而是姥爷已经离开了钻井一线，成为干部，主要工作放在管理方面。而当时评选劳模，很重要的是要来自生产战斗第一线，而干部很少。

不过我还曾经在网上看到过大庆的老石油回忆，姥爷是大庆钻井战线的五面红旗（“王、马、段、孙、祁”）之一。（原文地址 http://bbs.phoer.net/thread-33712-1-1.html，不过这里把段兴枝的名字写错了，而且似乎姥爷和马德仁不是一个钻井队的）。还有文章写到，邓公曾经到以姥爷名字命名的井队视察（http://special.northeast.cn/system/2007/02/16/050709489.shtml）。不知此时姥爷是否仍然是队长？这个队的番号又是多少？

后来，姥爷先后从大庆到辽河、吉林，后来又到中原。此间很多事情我都不甚清楚。只能记下几件琐事——

——新疆自治区暨克拉玛依勘探局成立三十周年，克拉玛依局专门派人寻找姥爷参加庆祝仪式，结果一路从西北到东北，沿着姥爷战斗过的地方找了个遍，方才在中原找到。现在家里尚有不少当年姥爷回新疆时的照片纪录。而在克拉玛依成立四十周年的纪年光盘资料中，我果真找到了姥爷的图像。

——当年在大庆，树立“铁人”王进喜这一标杆后，姥爷提出了一个口号——铁人头上出钢人。结果文革期间，被认为是反对铁人（此处为家人所讲，然查阅史料，铁人自己在文革中尚受到冲击，所以此处存疑。或不是文革时期？或有误记？）而受到一定冲击。不过姥爷在工人中威信甚高，造反派亦奈何不得。每有批斗，皆干打雷不下雨，终无碍。唯可惜朝鲜战场和多次石油会战的奖章奖状皆毁于浩劫中耳。

姥爷不过高小文化，但头脑极为聪明。姥爷专长钻井，某日上级来人检查采油方面之事宜，姥爷为陪同，但于采油所知有限，故把技术员叫来，请教甲事如何乙事怎样。毕竟同是石油方面，一两小时后即基本说完。次日领导来，姥爷把采油讲的头头是道，领导大奇：老孙不是钻井的吗，什么时候搞起采油了？唯技术员清楚——姥爷的转行，不过花一两个小时的“抱佛脚”而已。

——某青年干部，知识分子，自视颇高，对那些勤劳肯干但没有太多墨水的老一辈石油干部颇为不服，而姥爷也被划入此列。某日有事，找到姥爷，曰：我欲如何如何，怎样怎样。姥爷马上说：不可，此事只能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原因逐条列出，条分缕析。青年干部大为叹服，曰：孙处长可能没念过多少书，但是确实有水平！

虽是小事，亦可见大。

以上所叙，未必准确。很大一部分是家人的回忆，本身就未必可靠（虽然也从中经过甄别和筛选），经过我的转述可能和历史的差别更大。姥爷逝世时，我刚小学五年级，很多东西没有（也没想到）过去问明白，所以里面也有些我的推断，也未必准确。无论真实与否，是传说或者历史，我都记录下来，谨以此纪念姥爷，并且向那个时代英雄的石油工人们致敬。——作为一个离开油田的油田子弟，可能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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