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罗长裿和清末西藏的乱局（一） -- 王树

伴随着钟颖离开拉萨的是十三世达赖进入拉萨。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这位佛爷被慈禧和光绪召到北京，那时候各国公使都亲眼目睹了他世俗权威的扫地，内心皆以为他的政治生命已经画上了句号。事情最初的发展跟大家的预料差不多，达赖返回拉萨后不到两个月就又逃出拉萨，跑到印度，频频求援与英俄，但二者均未提供真正的帮助。反观藏中，联豫调入的川军已经打下了波密，借此威势，似乎联豫在西藏各处设官管辖已没有太大的问题。然内地的一番天崩地裂之变，给这位佛爷带来了绝世良机，也让之前所有预测者跌破了眼镜。这位达赖的政治生命不但没有结束，反而成为了历史上唯一一位长期大权独揽的达赖。

达赖还在印度的时候，看见革命的消息传入藏中后，川军自行哗退，杀戮，殴打他们的从前官长，抢钦署，劫钦差，达赖从心底里高兴啊，趁着汉人在拉萨的乱劲儿，达赖发布《告民众书》，传檄藏中各处，组织民兵，赶走汉人。后藏只有江孜和日喀则两处的川军还支撑了一段时间，但最终和别的几处一样，都卖枪出境。西藏东部，清朝的最后一年，赵尔丰被调作川督，去处理争路事件，没过几个月就被他哥哥赵尔巽提拔起来的尹昌衡杀了。藏人最怕的人，汉人自己替他们除掉了。

赵尔丰的得意门生傅嵩炑，得知赵尔丰处境不妙后，从川边调了几个营的兵力，一路奔回去救驾，等待他的是在雅安一带沿途凭险设防的四川军政府的精锐彭光烈部、袍哥大佬罗子舟部。自家人开战，再加上对方整天喊话：“赵尔丰已被军政府擒获！”，精锐的边军也士气不足，就在雅安被生生拦住了，两军在此足足相持了四十多天，边军不能前进一步。接着，赵尔丰被杀的消息传来，傅嵩炑投降，被捕入狱。川边少了几个营驻防，本就兵力空虚，加上赵尔丰死、傅嵩炑囚，边军失了首领，遂被各地的僧众分割包围。川藏大道，已被切断，拉萨成为孤悬一岛。拉萨城里川军被几万僧俗围困了十个月，死伤惨重，弹尽粮绝，不得不缴枪出藏。

达赖结束了八、九年的流亡生活，于1913年1月回到拉萨，回到了一个几百年来第一次没有满汉人驻军的拉萨。他甫一回去，就立刻惩办那些“亲汉”的寺庙、喇嘛和贵族。对于丹吉林第穆寺，财产，没收；僧众，解散；寺院，封闭；活佛，废除，不许再转世，永远不许！对于哲蚌寺，大堪布元典喇嘛，暗杀！后藏班禅，罚银四万两充作军费，派员直接管理他的地方！曾和代理钦差钟颖商量要把自己请回来的擦绒父子，一年前已就戮。

罚完了要赏，“驱汉”有功的，统统加以封赏。达桑占堆，由一位花草匠做到侍从，曾在曲水附近的铁桥边把追赶达赖的川军阻挡了两天两夜。第二次围困拉萨时已一跃而为藏军总司令，现在被封为札萨[1]，并且奉达了赖之令，还俗，入赘已经绝嗣的擦绒家，继承擦绒的庄园和农奴。从此，达桑占堆就成了擦绒达桑占堆。每次读到这儿，总是想起天龙八部里的云中鹤，云中鹤是想“杀其夫而占其妻，谋其财而居其谷”。达赖本想让达桑占堆娶老擦绒的儿媳，这位贵妇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农奴出身的人，最后达桑占堆娶的是老擦绒的大女儿。达赖两度流亡期间担任摄政的三世策墨林活佛罗桑坚赞，赏给呼图克图封号[2]及多处庄园，而呼图克图的封号，本来只有清廷才有册封的权利。和川军作战中有显著军功的色拉寺和锡德林等寺庙，赐钱。

注[1]：札萨，又称札萨克，来自蒙族，是清朝皇帝赐封给蒙古和西藏上层人士的职衔。

注[2]：呼图克图，清王朝授于藏族及蒙古族喇嘛教大活佛的称号。凡属此级活佛，均载于理藩院册籍，每代“转世”必经中央政府承认和加封。乾隆以后，“转世”须经清廷主持的金瓶掣签确定。西藏有清一代几乎所有的摄政都是呼图克图。

传奇人物擦绒·达桑占堆（中间那位又黑又凶的就是达桑占堆，更多照片，请看外链出处）

还有一个有功之人，是有功人士中唯一一位汉人——谢国梁。达赖亲自接见，赐福，出高价让他留下来继续教练藏兵。谢国梁无法接受，他明知达赖训练这些军队，矛头所向即是康藏交界的边军。而且他已听说，钟颖等人已呈文北京，其中提到自己的地方，用词都是“叛汉降番”。此时若再不回去，一辈子都别想洗清叛徒之名。于是下决心出藏，向民国政府表表明心迹。谢国梁托人向达赖婉言谢绝了挽留之情，说明了此番回京，是为请求政府理解藏人、善待藏地、结束纷争、重归于好。达赖闻言不悦，派人再次挽留无效后，便也不再勉强了。

谢国梁选择哲孟雄（锡金）一线出境，本意就是想避开已成仇人的川军，恰恰就在哲孟雄的边境遭遇上了。那群兵不知从哪里得知谢的行踪，劫了他的行装。由于驻锡金的英员贝尔事先已接到达赖要求予以保护的信函，随即派警察追回行李，并护送谢国梁出境。

由此也可以看出溃兵散布之广，当时溃退兵民集结印境，无钱回内地，就在此自生自灭，有些人就选择了在当地生活。新任护理西藏办事长官陆兴祺，被拒入藏境，在印度艰难主持，直到民国四年冬季方才将退兵遣送完毕：

陆兴祺，这位旅印多年的天益号老板，从民国初年起为袁世凯倚重，在做护理长官之前，事实上已相当于中国在印度的一名外交人员。从1913年4月起接替钟颖任办事长官，一直担任到1930年。在这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从未被允准进藏。

陆兴祺更不知道，他在印度跟袁世凯之间的所有来往电报，悉被英印政府破译。袁世凯的意图被英人摸得一清二楚，由此针对性地出招，一出一个准。拉萨第一次议和时，钟颖的办事长官任命其实早几个月就下来了，只是城中人不知而已。英国人利用这点，商定的条约就是“办事大臣暨其文武僚属，约三十名驻扎拉萨”，接着办事大臣联豫一走，便立刻翻脸，称办事长官不是办事大臣。此后，每次谈判，都由此料到汉人的先机，是以谈判一次就吃一次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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