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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解读】他传即自传:黎澍十年祭 上 -- 陈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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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解读】他传即自传:黎澍十年祭 下

1988年6月,王元化从上海来,我们还一起谈过“五四”和新儒学复古的问题。大概是从李泽厚的“五四断裂”问题谈起。黎说:“五四”有三股潮流:1915年陈独秀提倡的民主与科学的新文化,包括文学革命;反巴黎和约的爱国救亡运动;十月革命与社会主义运动,产生了共产党。他说,斯大林和毛泽东的神话已经破灭,马克思、列宁也不要再尊之为神。列宁批马赫,自己并不懂自然科学,《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有错误,哪里来的什么哲学两条路线斗争。马克思从黑格尔等唯心主义接受了许多新东西,并未讲过两条路线斗争。阶级斗争理论是列宁搞起来的,斯大林和毛泽东都有发展。我们现在还是老一套的唯马首是瞻。(注:这段话黎澍的话和李锐的话,还宜分开为好。当然,两人边界不易截,个人逻辑难免有不同判断,还需读黎澍原著为佳,可加强判断能力)

11月20日,广东番禺梅山糖厂主人在仿膳宴请,我们和于光远、胡绩伟、朱厚泽等一起参加了,黎澍毫无病态。

11月29日,黎澍伏案起身倒地,后脑震破大出血住协和医院后,即诊断全身动脉已硬化。12月4日入急救室。我与老伴去探望时,他带氧气罩,呼吸已困难,双目紧闭,手脑不断颤动。我轻轻抚摸他的头部和手臂,没有反应,老伴贴近耳朵讲话也没有反应。我同值班医生谈,这是中国第一流历史学家,请全力抢救;我还同卫生部部长陈敏章通电话,告知黎的病情。医院决定要切开喉管。5日,徐滨告知,心律已衰竭,在作最后抢救。一同议定几件后事:出文集,《新观察》出专刊,老朋友们出纪念文集。徐滨说,他生前谈到不入八宝山,那些人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那些人,还是上万安公墓。我让家人将他书桌上一大摊书稿拍照,准备写《最后一天的书案》,说明这位学者和思想家是战死在岗位上的。晚上接戈扬电话,泣不成声,说光远电话告她,黎澍已去世。我即将危险病情告知,并商定纪念办法。7日上午,《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李学昆、徐宗勉来,谈黎澍生平及后事,他们都是黎的助手,相互间感情很深。徐被打成右派时,黎澍很不同意,多年来同情地保护他。黎澍自己因此挨整,作十次检讨通不过,终于调离中央宣传部,并下放。(注:可结合范文澜一事,加深理解。)老“左”们总说黎澍偏激,以致他在政治研究室老受排挤。(注:说黎澍偏激的未必是老左。同样可结合范文澜之事)我对他俩说,黎澍不仅是历史学家,还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思想家。(注:黎澍对于马克思主义、对于历史的理解,应在范文澜之下,登堂而未入室之语,恐怕更为贴切。李锐对黎澍下如此判断,可见的恰是李锐思想)

谈到他的长期受压,不能尽展其才,我的声音也咽噎了。12月9日黎澍二女儿来告知:下午2点25分,爸爸与世长辞了,这也正是52年前他在北平街头游行示威之时。他们一家让我审定生平稿与新闻稿。晚上12点,我写好《最后一天的书案——哭黎澍》文,第二天寄《人民日报》与《新观察》(后者发表时没有删节)。12月10日,社科院来4人,取走黎澍生平稿,并拟定火葬前告别名单。12月11日上午,我与于光远、胡绩伟一起到徐滨处,谈学术纪念会可以从缓一些,光远谈中宣部旧事,称黎澍为人的正直与勤奋,思想的不同凡响。

12月5日,应徐滨夫人嘱,用一丈多长白布作横幅,挂黎澍遗体告别灵堂,我代撰书一联(徐滨泣献):

再思三思,时有文章惊海内;

言传身教,长留风范示儿孙。

12月16日,向黎澍遗体告别,去的仍在百人以上,许多人禁不住流泪。告别后,我因事离开,老伴张玉珍同王若水夫妇、沈容等和黎的家人一起,送到火葬场。

一别10年的树苍兄,上面写了这么多旧事旧话,是用来表示我对你的怀念,说明我没忘记你的言谈,你的思想和观点,这些不仅永远留在我的心中,也会永远留在你的朋友们心中。我们依然是同心相应的,我们依然同你一样勤奋地思索着,工作着。我没有忘记你的希望:愈老愈英雄——奋发更为雄!

去年我已满80岁,在京友好为我祝寿时,有六首《八十自寿》略表心意。现录下其中两首,是否可以告慰吾兄在天之灵呢:

精神独立自由难,八十行吟气浩然。

曾探骊珠沦厄运,仍骑虎背进诤言。

早知世事多波折,堪慰平生未左偏。

欲唤人间归正道,学操董笔度余年。

不发牢骚不自怜,楚狂本色总依然。

难充工具难驯服,却近人情却达观。

长觉此身仍属我,厌随流俗只当官。

韶华幸喜没空老,放胆高歌世变迁。

就此文可见:1. 道路之争,思想之争,确是大处。

.李锐在涉及黎澍被批一事,有遁语,亦用过移花接木的手法。黎澍并不是个大人物或曰重要人物,尚且如此,不得不需要慎思李锐证人的有效性。

      3.李锐评论他人,喜欢借别人的话,——并加入自己的话。或看似不经意写上一段,最终点题。不管是评论别人,还是评论自己,这种态度尤需阅读者警惕。间接派证人,向来比直接派证人麻烦。

      4. 李锐将太多人写小了,将胡乔木、钱钟书、黎澍、夏衍、聂绀弩均写小了。必须要考虑他失之境界处,只从他的眼界看问题,恐怕亦会被他所限。

5.梁漱溟晚年口述:这个世界会好吗?(节选)梁漱溟“他说你现在可以参加政府吧?我有点沉吟,思索了一下,才回答。我说,把我留在政府外边,不好吗?这话在我有我的用意,可是在他听起来他不高兴,他想拉我拉近一点,可我不想靠近。我当时不想靠近,还是把事情看得错误,怎么错误呢?我不知道,中国的大局就能够统一、稳定下来,我不知道,我不敢这样乐观,因为过去中国内战老打不完,多少年老打不完。”——这段话一出,尤其令人感佩且兴奋。其证人资格,不言自明。如此史料,后世人可省却不少弯路。然而,这样的人物,真是太少太少了。梁漱溟被人视为“最后的儒家”,——自己却说,“我是儒家也是佛家”。

作序的艾凯教授,亦说了些发人深思的话:

【我认为中国文化本就是个融合许多看似不相容的思想于一体,却同时又喜欢分门别类的文化。只需留心便会发现,其实大部分的中国知识分子都是融合各类的思想于一身。比方程朱陆王,同为新儒家,虽然讲义理心性,歧异很大,但他们的思想中都含有许多佛家的成分。晚清的知识分子,如梁启超、章太炎,固然在政治立场与今古文经学上分踞两极,但同样都将佛家、西方思想及儒家融入他们个人的学思中。

  这解释了为什么对于受现代学术规范训练的我而言,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是儒家,又是马列信徒;但对梁先生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从这点看来,梁先生仍是一个相当传统的中国知识分子。

  依我浅见,先秦诸子虽然路线不同,但他们都共享一个宇宙观,认为宇宙是一体而有机的,天地间的每个成分跟其他的成分相互关连,所以在这样的宇宙观里,没有绝对的矛盾,只有相对的矛盾。这种宇宙观,经历数千年,仍深植在中国知识分子思想的底层,是以各种不同的思想成分,可以共存在一个人的思想里,运行不悖。】

【就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的角度看来,我认为就算再过一百年,梁先生仍会在历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不单单是因为他独特的思想,而是因为他表里如一的人格。与许多20世纪的儒家信徒相比较起来,他更逼近传统的儒者,确实地在生活中实践他的思想,而非仅仅在学院中高谈。梁先生以自己的生命去体现对儒家和中国文化的理想,就这点而言,他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

假如我们要理解一个人的话,要使用语言同样穿越语言(非陷于名词主义,只能一叹)。譬如我说,毛泽东是真正的法家,也是真正的儒家,还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因为唯有如此表达,才能勉强准确定义这个人物。

思考当下仍然要回到梁漱溟和毛泽东:

【梁:我跟其他跟我以外的、搞政治活动的人有一点不同,就是他们几乎都是梦想英国式的政党政治:在议会里头主要是两个大党,这个党上台,那个党在底下,监督着这个政府,或者上台的那个,有什么做错的,或者不得人心的,下台,他就上去了,两党轮流执政,这就是英国的情况。我以外的人他们都是梦想这个东西。英国,美国也是两党。

  我就是说,这个不合中国的需要,因为中国在物质文明上,在经济建设上,主要说是在工业上,同国外比较,差得太远了,太落后了。这样一个太落后的中国,那非赶紧、赶快,急起直追,把这个缺欠把它补上去不成,要补上这个事情,必须是有一个全国性的政权,采取一定的方针路线,依靠这个全国性的政权,确定一个方针路线,几十年的稳定的局面贯彻去搞,去建设,才能够把那个补回来,不能够你上来,我下去,你上来,我下去,这样子就不行啊!这样今天是这样方针计划,明天又那样子,那不行。所以我一个人总是梦想这个样子,可是旁人,就是说我以外的其他的党派,他们都不是这个意思,他们都是想学英、美,学两大党。可是后来嘛,局面居然落到我所想的,把国民党赶出去了,大陆上统一了,统一了,共产党掌握政权,一直掌握几十年,刚好做了不少事。可惜这里头还有些动乱,可惜在这个过去的30年里,还有些个动乱,可惜。可是看现在这个样子,动乱过去了,今后可以迈大步前进,所以我很乐观。这是我的一个看法,我的希望。】

倘若必须一党,如何监督?毛泽东曾发动知识分子,后又发动群众,试图建立的亦是这个“监督”体制,或者真正解决我们这条道路上的问题。

我们是实践多党制还是落实并完善这个“监督”?中国的道路,从漫长的历史蹒跚走来,是不左了是开放就能彻底解决的吗?

这值得我们每个人认真思考。我们能不能真正踏入民主社会,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取舍,每个人的作为。民主是大家的日用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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