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古罗马千年史话 -- 顾剑

8． 罗马帝国的衰亡

所幸这个世纪的末期，284年戴克里先皇帝出来重振国威Dioclesian，稳定内外局势，使罗马暂时摆脱了近一个世纪的危机。在戴克里先大帝的改革措施当中，有一项是将帝国分为两部分，由东西两位皇帝“奥古斯都” 来统治，任命Maximian为西帝国皇帝，自己作东帝国皇帝。这两位奥古斯都皇帝之下，各有一位“凯撒” ，用今天的话讲，就是助手，副统帅，兼法定继承人的意思，中国评书的话，大概叫“一字并肩王” 吧。帝国的分治在戴克里先时代，首先是军事形势的需要，到了后世，逐渐因为文化，民族等等差异而使东西两帝国渐行渐远。罗马是一个环绕地中海的国家，东西距离远大於南北。依靠了境内发达的战略道路网络，不列颠境内的军团，有时可以在两周之内强行军赶到多瑙河前线，但是要在帝国东西两线之间统一调动兵力，比如说从不列颠或者西班牙去叙利亚，那就很困难了。而蛮族进攻的两个世纪里，帝国生存的首要条件，就是有效地保卫帝国边境，因此东西两位皇帝分治，在军事上，也算顺理成章。

按照中国传统的政治观念，天下大一统，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在四世纪的罗马，情况并非如此，东西帝国之间并非水火不容的关系，其实更多的是声气相通，互为奥援，从法理上，西帝国的皇帝要东帝国承认才算数，反之亦然。这有点象达赖和班禅的关系。而且东西帝国常常出现统一在一顶皇冠之下的情况。戴里克先皇帝留下的浴场，今天还能看得到，就在罗马火车站前。

305年戴克里先和西帝国皇帝Maximian同时退休，这是罗马史上第一个自动退休的皇帝。东西帝国两位副王（恺撒）顺利晋升为皇帝（奥古斯都），但是第一任西帝国奥古斯都的儿子Maxentius，和第一任西帝国恺撒（也就是第二任西帝国奥古斯都）的儿子君士坦丁Constantine，都起来争夺皇位，想成为整个帝国的皇帝。而退休的老皇帝戴克里先又弹压不住，病死于311年。312年，君士坦丁在罗马城外的米尔万桥之役打败Maxentius，不但登上皇位，而且是东西帝国的共主。相传君士坦丁的米尔万桥战役前一天夜里，看见空中燃烧的十字架，第二天果然打了胜仗，因此君士坦丁把基督教作为罗马帝国的国教。君士坦丁在死前受洗，正式成为基督徒，也是第一个基督徒罗马皇帝。基督教文化和希腊-罗马文明合流，堪称西方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今天在罗马大竞技场旁边，坐落的君士坦丁凯旋门，就是纪念米尔万桥之战。君士坦丁在欧亚交界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边上，古希腊殖民城邦拜占廷故城的遗址上，新建了君士坦丁堡，作为帝国的新都。

337年君士坦丁死后，罗马帝国相对平静了一段时间，公元378年，受到匈人压迫的哥特人移民进入帝国边境并发生起义，哥特人的骑兵大败罗马军团，这一年的阿德里安堡战役，成为骑兵取代步兵作为战场上决定性兵种的里程碑事件。但是罗马两千年历史上山重水复的例子已经不止一次了，这次出来作定海神针的，是提奥多西皇帝，提奥多西在位期间击败哥特人的挑战，将东西两帝国重新统一于一顶皇冠之下，但他是罗马帝国最后一位两帝国共主，395年提奥多西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分别继承两个皇位。

提奥多西皇帝是笔者本人最深恶痛绝的罗马皇帝。因为他在位期间，为了确立基督教唯一正统国教的地位，大力清除帝国境内传统古希腊罗马多神教的文化遗迹。古代奥运会就是提奥多西禁止的，奥林匹亚的宙斯神殿和其他各个神庙，德尔斐Delphi的阿波罗神殿，提洛岛Delos上的神庙，等等这些古希腊的文明遗迹，现在我们去希腊看的时候，都只有残垣断壁，这些都是提奥多西皇帝下令拆毁的。

这也是我本人经常会去教堂，但是从来不是基督徒的原因：我太熟悉历史，对马丁·路德宗教改革之前的早期基督教会，完全没有好感。

这时历史已经走到公元4世纪末和5世纪初，民族大迁徙对罗马世界的冲击波已经无可抵挡。大厦将倾，总是从内部最先崩坏，当年提奥多西大帝手下有两员大将，其中之一哥特人阿拉里克Alaric，在提奥多西死后不久，举兵反罗马，而汪达尔人Vandal斯提里科Stilicho出任西帝国军队总司令，忠心护主。斯提里科曾经屡次击败阿拉里克，可惜功高不赏，自古皆然，西罗马皇帝荷诺留Honorius自毁长城杀死了斯提里科，於是无人可以克制的一代枭雄阿拉里克，成为7百年来第一个举兵攻陷罗马的蛮族首领，此事发生于公元410年。阿拉里克本人死于同一年。

下一个蛮族的枭雄时代，是5世纪中期的“上帝之鞭”匈王阿提拉Attila， 罗马将军“最后的罗马人”埃提亚斯Aetius，和汪达尔王Vandal盖撒里克Geiseric的时代。匈王阿提拉Attila the Hun，上帝之鞭，434年即匈族王位，他的匈族骑兵两次入侵东帝国巴尔干半岛，曾经围困君士坦丁堡。在西方，阿提拉的兵锋直抵今天法国南部的奥尔良。西帝国朝廷权臣埃提亚斯联合西哥特王提奥多里克Theodoric，在451年的沙隆会战击败了阿提拉最大规模的一次入侵，提奥多里克战死，阿提拉被暂时击退，第二年卷土重来，却在453年意外地死于迎娶新娘的婚床上。他死后，匈帝国分崩离析，作为一个统一的国家民族解体了。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罗马史上的Hun人，就是中国历史上的匈奴人，实际上，现代历史学界对这个假说持否定态度。因此，我的文章中不用“匈奴” 这个通常的译法，而改用“匈人” ，以示区别。

阿提拉的罗马对手埃提亚斯Aetius，在历史上被称为“最后的罗马人” ，也是一代传奇人物，早年阿提拉刚刚即位的时候，埃提亚斯还在匈人帝国作过人质，后来他在西罗马权倾朝野，是事实上的统治者。他依靠和匈人良好的关系，从阿提拉那里获得支持，连续击败朝廷里的政敌，以及西哥特人，布艮地人等蛮族，后来阿提拉入侵的时候，又反过来联合西哥特人击败了阿提拉。以埃提亚斯的才干和勇武，多年用兵于高卢和西班牙，颇有重新稳定摇摇欲坠的西帝国，再振国威的希望，可惜这个“最后的罗马人” 在阿提拉死后的第二年，被瓦伦提尼安皇帝亲手刺杀于宫廷之上。公允地说，埃提亚斯之死跟上一代的罗马英雄斯提里科还不完全一样，埃提亚斯一手遮天，权倾朝野，作为一代权臣，多少也有咎由自取之道。但是随着他的死亡，西罗马帝国灭亡的命运，也就最终注定了。

这一代中另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是汪达尔王盖撒里克Geiseric。盖撒里克也许不如阿提拉那么有名，但是事实上他的武功和业绩比阿提拉更加了不起，个人的观点，盖撒里克实在可以算作民族大迁徙数百年里，各蛮族领袖中的第一号牛人。汪达尔人也是北欧来的日尔曼民族，本来不是一个强国，在那个时代，蛮族的国家和国王是没有固定疆域的，一个民族就是一个国家，流浪到哪里算哪里，停下来就占地为王，打了败仗要么就举国逃难，要么就依附别人，或者举国(族) 屠灭。盖撒里克出道比阿提拉还早，428年当上汪达尔王，当时汪达尔还是在西班牙南部受西哥特人欺负的一个弱小民族，举族男女老幼不过8万人，能战之兵怎么算也不可能超过3万，可是就凭这点兵力，429年他带着族人渡海进入北非，两年之内征服北非大部，获得西罗马皇帝承认为北非之王，比之于圣经出埃及记实在有过之无不及。以后30年，当埃提亚斯和阿提拉在欧洲大陆上征战的时候，盖撒里克的汪达尔海军是整个西地中海的统治力量，将西西里，撒丁，科西嘉这些大岛尽数收入囊中。因为盖撒里克是个瘸子，有传说讲他选择作海上霸主，就是因为身有残疾不能骑马。埃提亚斯和阿提拉死后不久，455年，盖撒里克不甘心仅仅作他的海上霸主，於是领兵登陆意大利半岛，继410年的阿拉里克之后，又一次让罗马这座“永恒之城” 臣服于脚下。英文中破坏这个词，Vandalism，就是从汪达尔Vandal这个词来的，起源于这次劫掠罗马。这还没完，再过13年，东罗马皇帝利奥Leo发兵10万讨伐盖撒里克，先声夺人占领的黎波里，这是那个时代的无敌舰队，结果让盖撒里克在北非邦角外海用火船一阵杀败，落花流水，从此以后东帝国再也没有能力集结起如此规模的大军。477年，西罗马帝国正式灭亡之后的一年，盖撒里克以87岁高龄死去。

在盖撒里克，埃提亚斯，阿提拉这一代人之后，西罗马帝国于476年最终灭亡。其实要说“灭亡” 也不准确，从法理上讲，基本上各个蛮族都承认罗马帝国的至高权力，并没有一个皇朝代取而代之，只是476年最后一个西罗马皇帝罗慕洛被废后，再也没有一位西罗马皇帝，是个“空位时期” 而已。所以三百多年以后，查理曼大帝加冕，理论上是继承的西罗马皇帝位。西罗马末帝，和罗马城的创建者同名，都叫罗慕洛，冥冥之中也许真有天意。末代皇帝罗慕洛倒没有被杀，他退位以后一直活到511年 。

而东罗马帝国，以君士坦丁堡为首都，继续存在了一千年，其中527年至565年查士丁尼皇帝在位的时候Justinian，还有一次罗马中兴，派大将贝利撒留Belisarius和太监名将纳尔西斯Narsis领军重新征服了北非，意大利半岛，和西班牙的一部分。查士丁尼法典是今天西方法律系统的鼻祖，罗马法的集大成者，查士丁尼朝在君士坦丁堡建成的索非亚大教堂是建筑艺术和工程学的奇迹，始建于325年君士坦丁大帝时期，2百年来两次烧毁重建，最后终於在查士丁尼手中完成，在一千年的时间里，它都是全世界最大的教堂,它的大穹顶在整个欧洲中世纪都没有人能够复制，直到文艺复兴时代的佛罗伦萨教堂穹顶才有超越，索非亚教堂在1453年土耳其征服以后改为清真寺，现代土耳其将它世俗化成为Hagia Sophia博物馆。

查士丁尼皇帝活了82岁，在位38年。他是最后一位以拉丁语为母语的东罗马皇帝，被称为“最后的罗马皇帝” ，因为他力图恢复罗马帝国的旧疆界。在他之后，中兴所获得的意大利，被日耳曼人中的伦巴底人夺取，而北非被新兴的阿拉伯帝国所征服。东罗马帝国的野心，只满足于偏安一隅，只能称为“拜占廷帝国” ，不能称为“罗马帝国” 了。拜占庭帝国顶住了阿拉伯帝国的进攻，一直存在到1453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攻占君士坦丁堡才灭亡。拜占庭的末代皇帝，也叫君士坦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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