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格林斯潘自白(零) -- 本嘉明
The Age of Turbulence
Chapter 14 机会留给中国
2005年10月,我以美联储主席身份最后一次访问中国,刚刚退休的前总理朱公镕基,偕夫人LAO AN 于钓鱼台小酌接风.宴前茶叙,余不禁深疑其是否真正退休.我们两国间一切大事,他了然于胸,洞若观火,顾盼间指点江山,真不枉老夫十一年的交情.
我们就人民币汇率和中美贸易不平衡各抒己见.他对中国经济的缺陷和对症之法一清二楚,我甚至于惊讶他对这些大事务的直言不讳,很多世界级的人物都见不及此.多年来我俩探讨了很多大议题:中国怎样避免关键国有大企业倒闭而带来的国民经济动荡;管制金融业的最佳方式;让束缚多多的中国股市独立发展……等等.
我已经引朱为挚友,此刻意识到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晤,不免怅然.当年朱还是副总理兼管人民银行时我们已相识,而且渐行渐近.他是邓小平遴选的经济事务接班人,聪明绝顶.这改革自邓小平而起,一举将这个自行车王国送入汽车王国.不过邓有全面的政治权威,而朱则是局限于经济方面的技术型决策人.朱的权势,就我所理解,得力于江泽民的鼎力支持.江是1993年到2003年的国家主席,1989年到2002年的党总书记.正是朱把邓在经济建设中的许多宏伟蓝图化为了现实.
邓是马克思主义者中最顶尖的实用主义大师.他带领中国从中央计划的农耕经济体变身为世界经济圈中的巨人.这奔向市场经济的举国长征始于1978年,当年在一场大旱后,当局被迫放松了对农业的管制.在新文件下,农民有了可观的自留收成,结果惊人地好,又推动了农村进一步的松绑.在几十年的萧条后,农村重又一派生机.
农村改革的成功自然而然延伸到了城市.工业部门管制的放松同样带来令人喜出望外的增长率,给了鼓吹自由竞争市场远景的改革派坚定的支持.没人敢称其为 “资本主义”,只好委婉地叫 “社会主义市场”,或者, “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中国的领导层今天足以洞察社会主义革命体系对欣欣向荣的资本主义的限制和反击,那么为什么他们还尽力在正统的共产党体制里嵌入那些格格不入的资本家呢?中国势不可挡地向资本主义道路飞奔而去,早期意识形态的争辩已经被经济火车头推入了历史的故纸堆中.
1994年我首赴中国,那时改革已历几度春秋.随后我又多次访问中国.同所有短期访客一样,我实在对那里的日新月异感到头晕目眩.按购买力平价计,中国的经济总量已位居美国之后,为世界第二.中国同时也是这样一个混合体:世界最大消费市场,第二大石油消费国,最大的钢铁生产国(本嘉明注:2007年中国产钢4.89亿吨,日本第二1.2亿吨).1980年代中国还骑在自行车上,2006年已年产700万辆汽车,当然远景产量远不止此.千年的良田已高楼林立,新一代在文化上也毫无顾忌地光怪陆离.经济繁荣,收入丰厚,消费文化也引为时尚.曾几何时不知为何物的广告业已成为成长最快的行业.世界零售巨头如WAL-MART,家乐福,百安居争相招徕着生气勃勃的中国消费者.
那不久前还是人民公社的土地上,新城镇勃然兴起,国外投资者冲着房产,工业,股市蜂拥而来,他们的狂热劲儿就象一夜间就能连本带利地赚回来,而且居然做到了.中国公民有权买卖房产,这给快速累积财富大开方便之门,像HERNANDO DE SOTO 那厮,我敢打赌正在偷笑数钱呢.2007年3月,全国人大通过了<<物权法>>,不过对私有财产的保护仍逊于发达国家.明晰物权不仅是公民社会地位的象征,也需要有相应确保法律尊严的行政及司法体制.在这方面,中国落后了.一个不偏不倚的司法机关仍是中国远在天边的目标,尤其在知识产权领域.合资企业的外方投资者纷纷投诉自己引入新工厂的技术被全中国的竞争者心安理得地抄袭着.
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牺牲品是对共产主义基础的放弃.在我同中国经济和金融官员的无数次会面中,他们绝口不提共产主义或马克思,大概我能碰到的都是些自由派.我只记得一次意识形态交锋,那是1994年我同李鹏辩论FREE-MARKET CAPITALISM.他对美国经济管理的行为模式相当熟悉,是个难对付的辩论者.一开始就很清楚,这回不是我读大学时常见的那种学究式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李鹏专注地听完我关于中国必须加快开放市场步伐的详细解说,随后反问我美国如何面对非管制市场所遇到的困境,并举例尼克松于1971年对工资和物价的管制.我明白他故意有此一问.作为著名的强硬派,他也通晓世事,尽量让提问不那么唯意识形态地咄咄逼人.我回答说那政策是个恶政,其唯一好处是教会美国那种管制根本行不通.我不奢望能打动他,毕竟我俩都不是被国家选拔来辩论的.不论我俩如何努力说服对方,一切徒劳,至少不会扭转中国既定的国策.
我已多年不见李鹏,也念及当中国于2001年加入WTO时他会作何想.我本人是美国给予中国贸易最惠国待遇的坚定支持者,坚信接纳中国完全融入自由贸易体系绝对有利于中国人民和美国农工商诸业,前者会发现自己的生活水准蒸蒸日上,而后者则在一个新的自由大市场中广受欢迎.2000年5月,应克林顿总统所请,我在白宫演讲以阐明自己的立场,并反驳这种欢迎中国的姿态会鼓励中国更限制人权及强化威权的观点.我告诉白宫记者们: “历史已经证明:在WTO框架下静悄悄从中央集权中下放权力和扩大市场机制的过程正是进一步拓展人权的过程.”为了强调请我站台的意义,克林顿总统特意拿我开涮: “地球人都知道,绿锅一说话,世界都在听.今天我求老天保佑国会的大爷们也正好在听.”
中国介入全球金融体系也带来额外的收益.中国人民银行的代表在瑞士的国际清算银行(BANK FOR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BIS)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2002年被任命为人行行长的周小川尤其受欢迎.除了无可挑剔的英语和国际金融知识外,周往往发表对中国经济客观的评价,而我们不可能从其他渠道得到同样见地的报告.他常细致探讨中国金融市场的演变,令我受益匪浅.在2006年我离开FED后,我和周共事于一个与IMF相关的金融委员会,周和他的中国同事们此时已是全球金融体系的主要玩家,这才离与世隔绝的中央计划经济多少年啊!
中国同时也包容更多西式经济文化,世界一流的全球布局银行,汇丰(HSBC),在最近二年赞助了上海高尔夫巡回赛上百万美元(绿锅注:老虎拿了两次亚军). 高尔夫培训班在全中国方兴未艾,叫人吃瘪的不是中国人也开始赶时髦,而是压根没人大惊小怪.没有比高尔夫更能象征资本家的了,苏联有大把高水平的网球运动员,不过高尔夫选手就欠奉.
我还听说中国的古典交响乐团数目比美国还多,当有一次江泽民主席告诉我他最喜欢的作曲家是FRANZ SCHUBERT,我顿感时光倒流:这是个非常久远的记忆,1972年中国用他的曲子欢迎尼克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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