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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知青岁月 一. 我的农家生活 -- 润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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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二. 干农活种庄稼

我在文江镇上小学和初中时,每年都有两次农忙假。农村的学生都回家帮忙,我们这些吃国家供应粮的学生也由学校的老师带队去附近的生产队干活。春夏之交一般是割小麦,秋冬之接则是挖红薯。割小麦比较辛苦,时间长了连小孩子也叫腰酸背痛,大人们却不体谅,说小孩子哪有什么腰。红薯却不要学生挖,一是小学生没那么大力气,二是怕红薯被腰斩。我们的任务是把挖出来的红薯上的泥用手抹掉,这活大家围坐在一起干,顺便可以摆龙门阵,非常轻松。但我最期盼的是中午那顿大锅饭,就着时新的蔬菜,不限量地吃,按虎尾兄的说法是可劲的造。

插队后,这两种农活我都又干过,但资格升高,责任自然要大一些。下面就叙述一些干过的农活和种过的庄稼。

种小麦

小麦生长期比较长,大约在十一二月播种,次年四五月收割。点种小麦时,用绳子拉好线,一人在前每隔几寸用锄头浅浅地挖出一个窝,一人在后将麦种点到窝里面,之后再覆土施肥。小麦生长过程中还要施一两次农家肥,如遇干旱,还要浇水。农家所谓春雨贵如油,对小麦尤其如此。收获时,小麦割好后,先用麦秆结为小束,然后用绳子扎成大捆,再用一根二米多长的扦担,一头穿一捆,少说也有百十来斤,挑到打麦场去。这活看似简单,其实是很艰苦的。因为麦收时很忙,为了提高效率,每人被分工包干一片,早干完早收工。我作为新手,比别人自然就慢了些,心里一急,就更加手忙脚乱,扎成的大捆不结实,刚挑起来就散了,得从头再来。而且,此时有了腰,更体会到腰酸背痛的滋味,再加上麦芒与肌肤的亲吻,刺得浑身发痒。不过,一旦完成任务,跳到河里去游一圈,爬上来坐在岸上,看夕阳西下,江水东流,那份终于挺过来了的感觉,也还是颇难得的。

当小麦脱粒机还没有普遍使用时,要把收割回来的小麦头对头排列成行平摊在水泥地上,用裢盖打击使其脱粒,这就是打场。牛皮制成的裢盖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支着,打场者对排站开,举起竹竿到最高点并使裢盖翻转后打在麦穗上,如此有节奏的反复打击,即可达成脱粒的目的。后来我们生产队使用脱粒机,才告别了打场。脱粒后的小麦与麦壳的分离而是用风车,不像北方那样扬场。我们那里的小麦亩产量不高,只有四五百斤。

种水稻 – 整个过程包括育秧、插秧、松苗施肥、收割、脱粒等。 过了年不久,就要用一块田来陪植水稻秧苗,由最有经验的老农做。田里的水基本上放干,表面的泥浆被抹得像镜一样平,上面均匀地撒上稻种。待密密的秧苗长到半尺高,就可以插种了。为了使秧苗插得整齐,田里每隔一米左右拉一根绳子,每个区间站一个人,等距离插五行秧苗。有人在田埂上专门负责把一摞摞的秧苗扔到所需的位置。插秧人用左手拿一摞秧苗,用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从中分出几支,在无名指和小指的辅助下将秧苗插入泥里。手从泥里拔出时顺势在秧苗根部挤压一下,使其固位。这活也没什么难度,但插秧者的熟练与否对插秧速度和秧苗的排列影响是很大的。过一段时间,要给秧苗松蔸。干活的人站到田里,一字排开,从秧苗的两行间走过,用脚将秧苗根部的泥松一松,使其易于吸收洒在水里的化肥。此时天还有些冷,脚一入水就感觉到刺骨的凉意。在稻谷收割时却相反,那正是天热的时候,只穿一条短裤衩,浑身上下被晒得火辣辣的。稻谷割下来,直接在田间的脱粒机上脱粒。脱粒机由两个人脚踩使其转动,操作者同时把稻谷放到带齿的转子上磨擦使其脱粒。那时我们的水田多数只种一季中稻,但逐渐在实验种早晚两季。中稻生长期长一些,亩产在六七百斤,而早稻和晚稻加起来比中稻高不了多少。

种红薯

红薯适合在山坡上种,产量高,而且不大需要管理,可节约劳动力。我们不自己育苗,而是到市场上去买别人的苗。买来的苗被折断成几截,往拢成行的土里面插就行了。此时是夏天,雨水多,因此也不用浇水。其后藤长长了,只要将它翻一次,使其背面亦可受到日照。挖红薯是在冬天,薯藤可以用作猪饲料。每家都有个贮藏红薯的窖,在屋外,用玉米秆搭个蓬保暖。四川有些地方有红薯半年粮之说,但我们队山地少,红薯种得不是很多。

种玉米

玉米是点种的,春种夏收。我们那时还没有玉米脱粒机,得用手把玉米一行一行的搓下来,很费功夫。这活我小时到大哥那里去帮忙就干过的,手指和手掌都搓得红红的。不过大家坐在一起,摆闲龙门阵的就更多了。

种甘蔗

内江以产白糖和蜜饯闻名,有甜城之称。作为制糖原料的甘蔗是我们那里主要的经济作物,四川省的甘蔗科学研究所就坐落在邻近的十一大队,距我们生产队仅一里多路。甘蔗的叶长得很茂盛,收获时剥下来可作燃料,在干蔗林里干活皮肤却很受罪。甘蔗砍了后,根留着,来年又可发出来,但时间长了也会退化使产量降低,每隔几年要挖掉重植。银山镇有个糖厂,设在河边,因此一般用船来运输甘蔗。每到冬天,糖厂就会在沱江沿岸各地设置甘蔗收购站。四川丘陵地带不易修路,在农村,板车的使用并不普遍。农民用一种叫马儿的工具把甘蔗送到收购站。这马儿像一个A字,只是上端有两个三角构成V形,甘蔗就横置其中。使用时,人弯下腰,用肩膀顶着A字中间的那根横杠,站起来,保持好平衡,就可抗着马儿走了。收购站搭了一个台,上面悬着一把杆秤,送甘蔗的人站在台下,把马儿往秤钩上一挂,收购员就会告诉他这一马甘蔗有多重。一个强壮的劳动力,负荷150斤或更重的甘蔗走上几里路是很平常的事。我小时就看了很多如此送甘蔗的农民,他们休息时停下来,用一根竹竿把马儿支着,折断一根甘蔗来解渴,当然,他们只吃很甜的下半段。我们那里种的甘蔗可是真好吃,水分多,又泡(脆)又甜,比城市里卖的那些粗大的红甘蔗,味道好太多了。

施肥 - 这是我在升为主要男劳动力以后干得最多的活,因为地里的庄稼老是需要施肥。施得最多的是农家肥,那是生产队养猪场的副产品。过程是,先从河里挑一些水倒入粪池,使其稀释,然后用粪桶将肥挑到地里使用。只要天气不是太冷,我像其他农民一样,都是光着脚干活,因此老在粪水里踩来踩去。每担粪的重量在约80 – 120斤之间,视各人的工分值和粪桶大小而定,当所需施肥的地离养猪场较远,而且还在山上时,这活一天干下来很辛苦。需要的时候,妇女也都参加。化肥使用不多,但逐渐在增加,其中一种是含氮量高的尿素。使用时,往装了水的粪桶里加入结成块的尿素,然后脚伸进去踩,帮助其融化。陡然间,脚感觉到水的温度降低了很多,而且越来越凉,原来是尿素和水混合产生了吸热反应。其后,再把融化了的尿素倒入池子中与更多的水混合稀释后使用。我们还用过挥发性强,刺鼻难闻,甚至能使人冒出眼泪来的氨水。因其很难储存,我们都是在得到通知后,到指定的地点去挑回来后马上就使用。

糊田埂 – 我们生产队有二十几亩水田,专门用来种稻谷。田里总关着水,田埂却可能在经过太阳的长期照射而出现裂缝,需要修补。方法很简单,就是把田里的泥糊在田埂上。

薅秧苗 - 这是在浇水或施肥前用锄头给诸如玉米、小麦或一些蔬菜的秧苗松土和除杂草,使其能够有效地吸收水分和肥料。

挑土边 - 我们有一部分地在斜斜的山坡上,下大雨时,泥土顺势往下流失,但被下边的地埂挡住而积在那里。过了暴雨季节,就要把这些积起来的土送回地的上端。这项活有时也分段包干,两人一组,一人挖,一人挑,干完即收工。

农田基本建设 - 这是我们每年冬天农闲时干的活,就是学大寨,把山坡上的斜坡地改造成一级一级平地。一般情况下,只要挖高填低就可以了,但如果碰上有石头,就要用钢钎来打掉。抡大锤和掌钢钎有点风险,不过只要克服心理压力,很快就得心应手了。

除了生产队的这些农活外,我也种自留地。这1.3分地面积不小,但分成了三块,而且还在山上,浇水施肥都比较费劲。两块小的我一般是用来种蔬菜,象莴笋,青菜,白萝卜,莲花白,茄子辣椒,小葱大蒜等等;大的一快种粮食或经济作物。有一年,我种了油菜,因为知青可以随便使用生产队猪场的肥料,我花力气一担一担给油菜施了很多肥。最后收获了几十斤油菜籽,拿到油坊去换了十几斤油带回家去,着实让父母弟兄高兴了一回。然而最后一年,因常常参加公社的一些活动,加上自己的疏懒,竟让自留地渐渐地荒废了。虽然没人责备我,但我清楚,它要是在别人手里,那就是一快宝地,可以产出不少东西来的。

虽然我干过的农活也不算少,但毕竟在农村呆的时间不长,对农业和农活的理解是很肤浅的。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有几千年的农耕文明,我作为知青,并没有深入到农村广阔的领域,这里写下来的东西,都是基于个人实际经验的一知半解,而且由于时间久远,有些记忆难免有错,对此是需要特别加以申明的。

初拟的各篇标题:

我的农家生活

干农活种庄稼

农民的状况

宣传队

知青朋友

1976

离奇的案件

统一高考

一个时代的告别

关键词(Tags): #知青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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