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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往事 --- 早操卡

早操卡是什么？

那是一张一寸见方，邮票大小的塑料卡片，上面印着XX大学早操卡的字样，外观就和我们在大学时用过的饭票差不多。可就是这个臭名昭著的小东西，不知打碎了多少学子春梦，想想看，让同学们从温暖的被窝中爬出来，跑到冰冷的校园里，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寒风里蹒跚，一时间愁云惨雾，鬼影憧憧，为的就是这一两张小小的卡片，难怪学生们每当提起早操卡，无不咬牙愤恨，切齿痛骂！

早操卡是小大学穷校园教育的产物，话说当年许多大学因为经费不足，没有足够的学生锻炼环境，有的大学甚至没有像样的操场，为了贯彻教委提高学生素质的指示，万恶的早操卡制度诞生了。制度规定：每个学生每学期要交齐40张早操卡，作为体育成绩的一部分。早操卡具有一票否决的功效，也就是说，如果上缴的早操卡少于最低限额24张，体育成绩肯定不及格。每天发早操卡的时间是早晨六点到七点之间，早上，学生们从学校西门跑出，正门进入，进门前由执勤的老师发给一张早操卡，这一圈大约是1500米，其间所有其他校门紧闭，以防学生偷懒作弊。

就这样，早操卡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那是一段多么难忘的岁月啊，冬天，北风呼啸，春天，黄沙满天，夏天，烈日炎炎，秋天，细雨潇潇，那时的中国还是每周六天工作制，可每一个学期也就是一百天出头，在这一百天的时间里，不得不想方设法凑齐40张早操卡。早上从床上爬起来，然后互相搀扶着走出寝室，踏上漫长的征程。关山漫漫，路在何方？早操卡啊早操卡，你就是那伏尔加河上的纤绳，你就是那奴隶主的黑鞭！为了自由，为了明天，我们要把那校园跑穿！

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压迫的地方总会有反抗，学生们为了对付早操卡，也会想出种种方法。最简单的当然是作弊，最直接的作弊就是抄近道。比如说翻墙头，参加过军训的同学一定记得翻高板障的绝技：两米高的木墙，用手一撑，轻轻翻过。当年练就的轻功如今派上了用场。最印象深刻的例子应属我们隔壁的北京服装学院，那是一所专门培养服装设计师的学校，可能还兼代培训时装模特，所以90%的学生都是漂亮美眉，曾惹得不少男生揣着望远镜到人家宿舍后面的山坡上偷窥。现在每天在早操的号子声中狭路相逢，终于可以看见她们施展难得一见的绝世轻功。北服的早操路线是环绕中日友好医院，我们学校的广大同学们曾经在中日医院南墙关闭的矮门处，见证了二十几名北服的巾帼英雄，排成长队施展轻功，一时间莺飞燕舞，春色满园。不过我自己所在的大学校园都是高墙大院，既无矮墙可翻，又无狗洞可钻。正所谓为狗爬出的洞紧锁着，为人进出的门敞开着，天堂有路不能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不过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学校的东侧原来是一片土坯垒成的贫民窟，那是进京民工的聚居村，也是早上跑步的最佳捷径。现在村中的大道上每到清晨，都会轻歌笑语，脚步匆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村民们惊异的目光中，全都是为了生存而拼搏的学子们。

获取早操卡的另一条捷径是发扬国际主义精神，在漫长的早操征途中，有一段是我们学校和北京服装学院共享的，运气好的时候，我们学校的发卡老师会站在这一头，北服的老师站在那一头，学生们路经此地，领一张自己学校的早操卡，顺便到另一端领一张兄弟学校的早操卡，然后路尽头的拐角处，就成了两所学校的交易市场，用兄弟学校的早操卡换回自己学校的，以物易物，各取所需，公平交易，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共产主义的精神就在这里发扬光大。

毛主席说过，在官僚主义社会里，表面上是铁板一块，内部却是分立的，那些被我们分化瓦解的对象就是发卡的老师们。他们也都是从学生队伍里成长起来的年轻教师，每天不情愿的早上执勤，充当帝国主义的炮灰。他们对广大人民是残留着一定阶级感情的。有时候发卡老师手里会捏着两张卡，那时你应该对他们抱以会心的一笑，更多的时候，领完卡的同学会一转身，进入校门口的小树林，然后绕一个小圈后再跑回来，发卡的老师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走运的莫过于发卡的老师和你是相识，我们班上有一位兄弟是学校围棋队的主力，有一天早晨发卡的老师正是围棋队的领队，你猜他给了这位兄弟多少张早操卡？---整整40张！一学期啊，就在这一个清晨解决了！难怪我们班上的很多同学会嫉妒的大骂裙带关系。

马克思主义哲学告诉我们，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我们不能只看到事物坏的一面而忽略了其好的一面，也不能只看到事物好的一面而忽略其不足的一面。早操卡给同学们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但是也有它的用处。

首先，早操卡促进了校园商品经济的发展。经过长期的努力实践，同学们普遍意识到早操卡是校园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质食粮，是能够与人民币菜票相媲美的硬通货。校园经济的萌芽就在早操的歌声中诞生了。你想我替你打早饭？可以！只要一张早操卡。洗衣服？四张早操卡！作业不会做？没问题！我来替你做，看在同寝室的面上，要你八张卡。这些约定俗成的价格表在各个寝室之间心照不宣的执行着，脑力劳动者用自己的智慧从肌肉发达的同学那里获得物质食粮，体力劳动者用辛勤的汗水从成绩优秀的同学那里赚取精神财富。公平合理，天经地义。

关于早操卡，在我们宿舍还曾经发生过一段惊天动地的故事。那时同寝室的一位老兄，每天早上跑步都会遇到一位比我们小两年的学妹，一来二去，三言两语，大家就成了相识，然后就是两个寝室互结联姻寝室（sorry，这里打错了，是联谊寝室）。然后就是两屋人一起包饺子，开茶话会，唱情歌。那是愚人节的前夜，晚上十二点，我从床上爬起来起夜，看见其中的两个学妹从男生的水房鬼鬼祟祟的出来。这么晚了，学妹们来水房做什么？我悄悄的来到水房，从墙上扯下一张告示，上面写着：

男生宿舍314（就是我们了），出售方便面，牙刷牙膏和各种日用品，批零兼顾，欢迎光临。

楼上楼下跑了一圈，居然每个水房都贴了同样的东西。不用说，这是女孩子们在愚人节搞的小把戏了。不过，嘿嘿，你们还嫩了一点。和几个兄弟一合计，我们把告示的内容作了一个小小的更改：

女生宿舍228，出售早操卡，五毛钱一张，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第二天正在吃午饭，我们宿舍的房门被一脚踹开，闯进来的是那六个学妹。那时候的女生进男生宿舍要先小声敲门，很斯文的。这次不管了，进门后叉着腰就开骂：这下我们可惨啦男生堆了一屋子，全都赖着不走啦招来好多人围观，哭着闹着要卡啦我们哪里有？都是你们不好啦我们不玩啦。

那次愚人节以我们的大获全胜而告终，在以后的愚人节里面，再也没有过这么令人开心的战果了。

早操卡的第二个好处是弘扬了团结友爱的精神。班上总有一些寒号鸟一样的懒虫，一年到头也不会早起两天，每到年关，就是这些人最发愁的季节，看着裤兜里屈指可数的两三张早操卡，那种感觉真是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了，要是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天天去跑步领卡，如果一定要给我早操卡的数额加一个限制，我希望那是 ?C 24张！可惜一切都晚了，明天就要交卡，可是现在只有不到五张，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这时的同学们多半会发扬救死扶伤的白求恩精神，没有富余卡的上下奔走，有富余卡的慷慨解囊，转瞬之间凑齐24张救命卡，懒虫们这时总是感动得老泪纵横：吃水不忘挖井人，乡亲们的恩情，只有来生再报了！

这是募集早操卡的哀兵计，不过年复一年，尽人皆知，此计难免失效。真正百试不爽的当非美人计莫属。那是一年的隆冬，又近年关，我正想着几家欢乐几家愁，忽然有一同班的漂亮美眉走进前来柔声问道：“好猫，你愿意参加我的生日晚会么？”

“愿意，愿意！”我以为花运当头，不禁芳心大悦。

“那你愿意用两张早操卡祝我生日快乐么？”

哎，原来如此，不过两张早操卡能博红颜一笑，当然心甘情愿。当晚美眉大摆宴席，款待诸位同窗，宾客散尽之后清点收成，一定是笑逐颜开。此人可谓恐龙中的智者，福惠双休的典范。

早操卡不仅是友谊的桥梁，而且是爱情的纽带。记得当年的早操卡制度只适用于大三以下的学生，当我们上到大五（医学院），就可以过上逍遥法外幸灾乐祸的日子。那年我正好上大五，本来想每天好好的睡懒觉，可是同寝室的三哥偏偏拉着我天天去跑步，理由无非是“早睡早起身体好，快乐又健康”一类的屁话。拗不过他，我还是勤勤恳恳的跟着他做了早起的鸟儿。一学期下来，手中的早操卡被三哥尽数搜刮去，然后跟着他到了女生楼，看着那厚厚的一摞早操卡，就像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一样摆在一位学妹美眉的床头，这才明白了三哥真正的用意。什么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到头来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我呸！那就祝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天天吵架，岁岁瞎忙… …

后来听说，那位学妹美眉还真的嫁给了三哥下铺的兄弟桃子，理由大概是桃子和她一样懒，一年到头从不早起。看来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哎，早操卡啊，早操卡！

•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8期 2004年4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