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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焦蜉蚁

焦蜉蚁

焦蜉蚁喂,

桥头有块肉咑,

爹娘呕得来,

蓑衣笠帽穿得来,

砧板白刀带得来,

前门后门关得来。

这是我们小时候看蚂蚁搬食时唱的儿歌。焦蜉蚁是一种黄色的小蚂蚁,在院子里、走廊上、树上或者墙壁上活动。对待焦蜉蚁,我的恶作剧层出不穷:听说它们方向感很强,就捉上一只,到一个遥远的地方放生,比如从前门捉到后门,看它怎么错谔地挥动触须,怎么找路回去;在它们参加集体劳动的时候,用碳条划断它们的去路,看它们着急地乱闯,不过等我们看厌了,注意力稍不集中,它们就会打通原来的道路;它们爬上树叶,有时这张叶子忽然变成了水中的船,有时则变成了空中的飞机,它们来来回回找出路——毕竟世面见得少,它们不知道海洋和天空;杀死一只焦蜉蚁,放在它们必经的路上,它们猛地撞见了,就会仓皇逃窜,产生一种风云突变的效果,这时,似乎看得见它们脸色煞白,嘴唇发紫的模样。焦蜉蚁的尸体和血迹在各处出现,它们受了一次又一次惊吓,心里愤愤地悲叹着“命若蝼蚁”。不过,这一招在一种更小的焦蜉蚁身上就不灵了,这种焦蜉蚁的名字就叫小焦蜉蚁,常常浩浩荡荡地杀进菜橱,偷走瓷瓶里的白糖和蔗糖,很难杀灭。小焦蜉蚁遇上同类的尸体,会放下手中的东西,背着尸体回家。我就毫无廉耻地在心里赞叹它们重情重义。

当然,我做得最多的,就是捉了苍蝇去喂焦蜉蚁。一只工蚁的力气足够将一只苍蝇背回去,这就不好玩了,得用一块碎瓦片压住苍蝇。焦蜉蚁想尽办法搬不动,心里一定在纳闷:刚才明明一拖就动,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重了呢?

我就开始唱那支儿歌,劝它回去叫别的焦蜉蚁,听上去十分的好心好意,又怕它们淋雨,又怕它们出来后,家里进小偷。

呕得来的意思是叫了来。这只焦蜉蚁回去后,很快就会带着无数焦蜉蚁出来,它们从来不计算一只苍蝇需要多少劳动力来抬的。这时,我就开始实施各种恶作剧。

工蚁被我们称作焦蜉蚁的爹;有几只焦蜉蚁比别的要大一号,黑色,大头硬壳,被称为焦蜉蚁的娘,是我们最先下手的对象,总是将它们捉到别的地方,或者关在碳条画的圈里面。

白刀就是菜刀,意思是叫焦蜉蚁将苍蝇剁成几块搬回去。有时,焦蜉蚁果然会扯下一条苍蝇脚,兴致勃勃地举过头顶,搬回家去。它们从来不能预见到,它们全国的灭顶之灾很快就要降临了。

不断有焦蜉蚁出来,也不断有焦蜉蚁回去,叫更多的帮手。两只焦蜉蚁对面遇上,就用触须互相碰,看上去亲切友好。我常常伏在地上,将耳朵贴近去,听它们在说什么,可是从来听不见。

终于,我的耐心用完了,就揭开碎瓦片,让它们搬回去。好多只焦蜉蚁一起举起苍蝇,细脚轻快地移动着,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劳动号子,别的则在周围护卫戒备,或者散得远一些去看风景。

可是我已经找到了一根尺把长的柴棒,开始挖焦蜉蚁居住的洞穴。用不了几下子,这个和平的国度就哀鸿遍野,一片狼籍,只听得一片哭爹叫娘、呼儿唤女的声音,在松软的泥土上四散奔逃。一些肥胖的白色蚜虫挖出来了,一些长翅膀的苗条虫子也挖出来了。日后,我学到大厦将倾、生灵涂炭、直捣巢穴这三个成语时,不用老师解释,眼前就有了形象生动的画面。

我的背脊一阵寒意,打了一个哆嗦,却变得越来越兴奋,奔到家里端出一脸盆水,一点一点灌进去。看它们在水中举手举脚地挣扎,抢天哭地,号呼靡及。我头皮发麻,水越灌越猛,最后,只剩下一片汪洋大海,我的心里,痛快和厌倦交织。

我缓缓站起身,看看那些还在欢欢喜喜举着苍蝇回家的焦蜉蚁,觉得它们真是傻。

多年以后,幸存的焦蜉蚁写了一部史书,讲述那次惊天动地的地震和水灾。它们没有大禹那样的英雄可以描述,也没有诺亚方舟可以盼望,它们也不知道上帝和外星人,只知道从此以后,它们的生活彻底改变了,蚁蚁流离失所,在一片废墟上重建家园,却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繁荣与和平。它们还告诫说,如果遇到非常沉重的苍蝇就要特别小心,那很可能是地震和水灾的前兆。在史书中,他们没有提到我,一个心理阴暗,性格暴戾的毁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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