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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小说:“科炭”外记 (上) -- num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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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小说:“科炭”外记 (下)

只见那少年几步上前,朝众人遍施一礼,朗声说道:“秀清哥,黄先生,各位大哥,小弟石达开在此有礼了!”

“啊!”“石公子!”

杨秀清早已猜到九分,并不讶意,他的身后却立时响起一片惊呼----几个月前,被会众奉若神明的洪先生和人人敬仰的冯云伯联袂登门访请贵县北山里一个十六七岁少年的事情轰动了整个拜上帝会,传得沸沸扬扬,以致连在那些长居深山消息梗塞的会众之中,石达开的名字也已颇为响亮。人们都很好奇,年纪轻轻便得洪先生、冯云伯如此看重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此时听说眼前之人便是,纷纷还礼的同时都不免多打量几眼,曾钊扬和许宗扬也上前自报名姓,连道“久仰”。闲话半晌,才言归正传,说起石达开与张遂谋到桂平的经过。

原来,冯云山被捕的消息传到贵县,当地一些早对石达开鼓动农民抗租,反对土豪筑坝拦水敢怒不敢言的地主立即趁机对官府煽风点火,施加压力,想效法王作新故伎将石达开拒拘捕。但拘令尚未下达,石达开早已得讯,乃将会中事务交给族兄石祥开(注1),命他联络同在贵县的赐谷会众,见机行事,自己携了张遂谋和几名兄弟前往武宣暂避。县里拿人不到,只得下令通缉。

由于石达开在贵县深孚人望,通缉令下不久就迫于民间的强大压力而被撤销,那时石达开已离开武宣到了桂平----一方面,是出于“中隐隐于市”的考量,另一方面,他料想拜上帝会总部紫荆山的会众定会设法营救冯云山,决定先行一步做些顺便,以期来日予以配合。后来,他得知杨秀清一行来桂平,又从王为正处悉知了杨秀清的住处,及其绑架王福的想法,估计杨秀清一定会去“长丰米铺”,才由张遂谋扮作卖卜先生在米铺门前演了那一场戏。接着,又模仿陈秋月的笔迹给王福写信,约他十二日晚在浔江边上幽会。陈秋月是风尘出身,因此王福对于这样安排丝毫没有起疑,当晚依信赴约,还把差异和左近的人全部驱走。

听到这里,许宗扬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江边的陈秋月,说道:“我还以为老板娘和石公子是一伙的哩!这年头,就凭一张纸就这么糊里糊涂一头撞上门去,我看就算我们不抓那王大少爷,他也早晚真被山贼绑走。”

“石公子果然妙计!”曾钊扬接道:“只是,万一王福不尽相信,去找老板娘核对,又或虽然信了,那晚之前又和老板娘见面提起,不知又当如何呢?”

“不会的,”石达开微笑道:“王福不会生疑的----因为信是我在当日午后才亲手交给他的。”

“啊?你----”

“过去一个多月,石公子都在“长丰”帮工舂米。”张遂谋这时插话进来道。

石达开没有理会众人益发惊讶的目光,继续说道:“我和王福里里外外也照过数面,他认得我是“自己人”,哪会还有疑心?我对他说,老板娘特别叮咛,此事切不可对他人提起,而且定要待到晚上才肯相见。王福对老板娘百依百顺,又心痒好奇,焉有不从之理?”

说到此处,对许宗扬道:“宗扬哥,那日午后你曾监视王福行踪吧?----可还记得曾和小弟打过照面?”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说道:“王福看信之后心情甚好,瞧,这是他给的赏钱,慷慨得很哩!“众人听得都笑起来。

只有杨秀清没有笑,望向石达开的目光却在不知不觉间融入了一丝钦佩。

一直以来,他对洪秀全、冯云山访请石达开“出山”一事颇为不以为然。虽然他也听过石达开的名声,但总觉得洪冯此举不外读书人的装腔作势,说穿了就是洪秀全想做姿态,显示一下自己“礼贤下士”。然而选择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为对象,未免有些哗众取宠。

然而现在,他的看法却有些不同了。

这倒不是因为佩服石达开的机智----石达开的想法和他自己基本上是不谋而合,所以能够步步抢先,只是因为来得较早,情况熟悉。在计谋上,至多可算平分秋色。再说,石达开向有文武备足之名,这点伎俩,也还不足使人大惊小怪。

真正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张遂谋提到石达开进米铺帮工这件事时,他那轻描淡写的神色。

杨秀清知道,米铺雇人帮工舂米,通常是连砻谷和舂米一起做,有时还要额外帮忙挑运,是件既苦且累的差事。尤其“长丰米铺”是大店铺,又是县太爷的私家营生,管事者的盛气凌人与刻薄阴狠更是可想而知。

石达开完全可以命令其他兄弟潜入米铺,自己坐听消息。只因“长丰米铺”是个重要眼线----王福少爷脾气,口无遮栏,他身边的跟班,甚至衙门差异也都把老板娘看成半个少奶奶,喜欢嚼舌讨好。加上说话比县衙里面少了顾忌,打探起消息只怕比进衙门卧底还要灵便----向来丰衣足食,不须看人脸色过活的石达开为了着实利用这条对营救冯云山而言可能十分重要的途径,竟然不辞险苦,亲自去做“卧底”,这才是令杨秀清刮目相看的原因----仅此一点,便可看出在他英秀和文雅的背后,其实有着过人的坚忍和宠辱不惊的心志,绝非好高骛远沽名不实的夸夸其谈之辈可比。那么,洪秀全和冯云山会对其如此看重,也就不是没有道理的了。

杨秀清不禁又想起来一事----当日王盛钧原本对王玉昆疑虑甚深,却又突然冰释。现在想来,恐怕并非“碰巧”见了什么“老相识”,而是被石达开所说服----从他矢口不提曾与石达开在桂平见面便可窥其端倪。石达开一行在桂平城里潜伏一个多月,目的是为营救冯云山探路,对于县内知名典吏讼师的风评定会加以留心,尤其是在得知王玉昆介入此事以后,更会暗中探听他的一贯为人。而当王盛钧说起和自己对王玉昆看法的分歧之时,石达开也一定会以所知相告----这才是王盛钧突然改变主意的真正原因吧!

王盛钧依仗自己是教主表兄,又是会中元老,谁都不大放在眼里,却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同乡少年如此信服,难道没有原因吗?----至少他让王盛钧代表贵县会众出面,对查谈王玉昆底细一事毫不居功,便是缘故之一吧!还有张遂谋,以他的文武之才,胆略见识,足可自立门户。而这样一个自视颇高之人,竟也甘以客卿身份跟随石达开左右,光凭这点,也足以让杨秀清侧目,甚至觉得有点嫉妒了!

石达开听到王福的跟班来向陈秋月“告密”,说少爷几天之内就能回来,料知杨秀清等已将事情办妥,自己不日也当离开米铺。想起当日曾经模仿陈秋月的笔迹诱使王福上钩,不由为其处境担忧:万一王福认定是她,岂非死路一条?思之再三,觉得她是无辜卷入,不能弃之不理,于是决定实言相告,劝她远走高飞。

“老板娘不听劝告,所以你们决定用强?”一个兄弟抢着问道。

石达开笑了一笑,未及回答,已听一个银铃般声音说道:“没那回事,是我自己愿意的!”

说话的是陈秋月。她虽坐在数步以外,却一直听着众人说话。说完这句,见众人都望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来,又道:“王家少爷。。。。。。他骗我说,会明媒正娶我。。。。。。只怪我年幼无知。。。。。。这样不明不白的日子,我。。。。。。”

石达开见她有些发窘,忙接过话道:“城里认识秋月姐的人太多,我们担心她不易混出;而且王福以为她是卧底,见她忽然失踪,说不定会迁怒米铺中人,以为有谁和她串通。所以我们想了这个法子,让秋月姐以到西山为王福进香祈福为名大方出城,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劫走”。王福以为是山贼所为,自不会去为难米铺中人,也不会再追究她的下落。”

“你们“劫”了她后,立即换了装扮、马匹、坐轿,这样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谁都道是大户人家的年轻夫妻外出赏春踏青,哪里想到马上坐的是“劫匪”,轿里乘着县太爷的儿媳?”王玉昆不禁翘指赞道:“好计策,有胆识!”

石达开本来一直侃侃而谈,这时被他一夸,却竟有些腼腆起来。好在许宗扬恰在这当大声插话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啦!早就听说石公子的武艺出类拔萃,今天一见,许八输得心服口服----石公子,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啦!”

又是一阵笑声,石达开却恢复了原先的从容,待众人笑罢,神色认真地道:“秀清哥,各位大哥,你们在明,小弟一行在暗,相认多有不便。怠慢之处,还望多多包涵,不要见怪!”

王玉昆听出他是因为一直未向杨秀清等表明身份,怕其心生芥蒂,方才有此一说,不禁又对他打量了几眼----瞧不出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话做事竟能如此细心。而最为难得的,还是从这两句赔礼之言和陈秋月事的前前后后中,处处可见其为人着想的胸怀!----难怪年纪轻轻,侠义之名已经遍传遐迩!

杨秀清对这两句话也很满意,忙道:“王作新的耳目多半就离我们不远,石公子顾虑得有理,都是自家兄弟,何须这样客气!”

“既然秀清哥不怪罪小弟,那小弟还有一个请求,不知秀清哥可否应允?”

“石公子请讲。”

“秋月姐!”

陈秋月闻声,低头踱了过来。石达开待她走到近前,说道:“小弟在桂平还要耽搁两天,但秋月姐越快离此是非之地越好,既然秀清哥在此地,可否烦请带她一同上路?”

杨秀清一怔,问:“不知陈姑娘要去哪里?”

“她已经是无家可归了。”石达开叹道:“这两日小弟与她商议,她说愿意加入我们拜上帝会,所以小弟想再麻烦秀清哥,帮她找个容身之地。”

杨秀清低头细思,此事虽略棘手,但应无大问题。他又想到,以石达开在贵县的声望人望,欲替陈秋月作一妥当安排必可办到。而他肯将此事托付于己,不仅表示了对自己的信任,更是把自己看成了一方首领。

心念至此,忽又记起那日张遂谋给他算的卦来:“王字出头,俨然主位”----字虽然是张遂谋解的,却暗示了石达开明知自己这“上帝”是故弄玄虚,仍然有意承认自己的地位----无论作为上帝代言人,还是拜上帝的一方之首!

杨秀清在冯云山被捕之前只是一名普通头目,并未跻身高层。此番虽借“天父传言”在紫荆山会众中赢得了巨大威望,却毕竟尚未得到洪冯认可。而且会中假扮“附体”之事层出不穷,各地首领多持观望态度,对杨秀清的“传言”既不质疑,也不承认。石达开虽然入会资历尚浅,但毕竟是得到洪冯认可,名正言顺的一方领袖,能够得到他的认同,无疑是个有力支持。。。。。。。想到这里,杨秀清不由升起几分惺惺相惜之感,毅然说道:“石兄弟对秀清如此看重,秀清敢不从命?陈姑娘既愿入会,便是我等的姐妹,她的事情,包在秀清身上!”说话之间,已将“石公子”的称呼改了。

“那就有劳秀清哥了!小弟先行谢过!”

石达开说罢,转对陈秋月道:“秋月姐!秀清哥为人豪侠仗义,定会为你安排妥当。拜上帝会的兄弟姐妹,不会在意你的过去,只管宽心便是!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往后多多珍重!”

陈秋月嘴唇歙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终于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继而在一个兄弟陪伴之下上得船去。

杨秀清见状,说道:“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动身了。玉昆兄,石兄弟,遂谋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石达开,张遂谋,王玉昆一齐说道:“后会有期!”

没过一会儿,两叶小舟已然驶向江心。船儿飘飘荡荡,仿佛不是被江水所摇,却是晃动了满眼的青山绿水。

忽然,一阵清亮的歌声打从江上飘了过来,石达开定睛一看,原来陈秋月正坐在船头唱歌。----她没有看任何人,却像望着很远很远的远方。恍然想起她原是青楼出身,能歌善唱本不稀奇。只是认识她的这些日子,从未听她唱过什么,就连王福来时也没有过。

她的歌声婉转悠扬,并无丝毫轻佻。细听之下,却是一首唐诗:

。。。。。。

去来江口守空船,

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

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

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

注1:石祥开,即太平天国名将石祥祯,因避讳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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