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西行万里——北疆游记 -- 掌门大师兄

10月3日

等车的功夫，我们沿着黑黢黢的街道走到卖馕的店面，昨天问过了，他们6点半会开门。走到窗前，透过微明的灯光，一个清秀的维吾尔少年正在准备一早的生意。敲敲玻璃，少年带着一脸的疑惑打开窗户，说明来意后，少年挪开炉膛上的盖子，从里面取出利用炉子余温暖了一夜的馕饼。一股淡淡的香气顿时在清冽的空气中散播开来。

魏师傅很准时，6点30分我们已经行进在浓浓的夜色中。

平坦的原野在车外绵延，一眼望不到边的棉田结满了白色的棉桃。深秋，正是收获的季节。一大早路边的收购站前便排起了长龙，一辆辆拖拉机上摞满了雪白的棉花。我们的车就在这样的白色长龙中谨慎地穿行。再往后就难见到人了，7点多，天只是蒙蒙亮，北疆的田野还没有从酣睡中醒来，四周渺无人畜，一片寂静，只剩下单调的田野在窗外跳动。

由奇台向西穿过吉木萨尔，再折向北。吉木萨尔向北10公里有北庭都护府故城遗址，该城汉代称金满城，为车师后国王庭所在地，汉名将耿恭曾屯垦于此。与西州、于阗并称西域三大丝都。据说“吉木”是汉语“金满”的音译，“萨尔”在突厥语中是城的意思，由此可见其渊源。再向北就进入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了，保护区东部是我们昨日已经领略过的砾石戈壁，中部属于卡拉麦里山，西部则是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卡拉麦里与克拉玛依其实是同一个发音不同翻译，在浩瀚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中的卡拉麦里山附近不仅有黑色的石油，更有各种各样的有蹄类野生动物生存其中。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是我国第二大沙漠，因雨水较多，植被覆盖率高，而成为半固定沙漠。加上今年夏秋两季北疆雨水充沛，植被更是覆盖了我们行走的沙漠边缘，一度让我们误以为行进在荒凉的草原上。上216国道后，两旁都是茫茫沙海，初升的朝阳为沙漠染上一层温暖的晕黄。无风，清晨的沙漠温婉得如同江南的少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雾气。国道两旁的沙丘大多被编织好深埋地下的防沙网固定，起伏的沙丘连绵至天边。笔直的道路切开沙海，在大地上缓缓起伏着延伸到视线尽头，远处行进的大型卡车好似爬行的昆虫，时间仿佛在这里被凝滞，只能慢慢地流逝。沙海与戈壁间有着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幸运的话，可以看到荒漠中觅食的黄羊、野驴和野马。央视主持人张腾岳曾说他在卡拉麦里亲眼见过野狼从车前跑过。可惜，我们今天的运气不怎么样。

国道在前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条岔路从这里引领着我的视线到达不远处荒漠中的一片建筑群。“那里就是古海温泉，沙漠中的温泉。”魏师傅说到。石油工人竖起的井架没能打出原油，却造就了沙海中的古海温泉，7.7亿年前的古海沉积水。想想泡在亿万年前的海水中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儿？怎么着也比几十年窖藏的路易十三要酷多了吧？沧海桑田，曾经繁茂兴盛的丛林湖泊变成了如今荒凉的戈壁，那些鲜活的生命也变成了地下丰富的蕴藏。过了古海温泉就离火烧山油田不远了。

从加油站拐下216国道，迎着朝阳是连绵的火烧山，赤红如火，没有一丝杂色，仿佛天火落地。沙漠在这里消失不见，代之以起伏不断的山丘与荒凉的戈壁。我们的车穿过油田，从一条不知名的小路折向向北，继续朝着戈壁的深处前进。没有路，除了依稀可辨的车辙，只有扎在荆棘上的彩色布条指引着前进的方向。在荒凉单调的山丘间穿行，让时间过得分外缓慢。北方的天空一线乌云从地平线处升起，吞噬着蓝色的天空。快点儿！再快点儿！我们在与乌云赛跑，然而山谷中的搓板路似乎永无止境。颠簸的路面几乎耗尽了我们所剩无几的好奇心，唯有《中国国家地理》上那张五彩城的封面照还支撑着我们的信念。不觉间周围的山丘渐渐有了色彩，“这就是五彩城吗？”LP显得有些失望。经过3个多小时的艰难行进，看到这样普通的景致（是啊，这一路走来，数不尽的美景真让人有些审美疲劳了），实在让人失望。车还在继续前行，五彩城还没有到达。

汽车驶上一段小坡，当车跃下坡顶的刹那，一座方圆百里、灿如云霞的广阔山谷终于展现在我们面前。只是一瞬间，五彩城便征服了我。所有的疑惑、所有的想象、所有的词汇霎那间都消失无踪，留下的只有震撼。只是惊鸿一瞥，已足以抵偿3个多小时的枯燥跋涉。

站在高台上眺望整个五彩城，眼前是交错的色彩，层层叠叠，一排排地铺呈开去，延伸到天际，与乌云相接。这是一个光怪陆离、五彩斑斓的世界，充满着自然的鬼斧神工。缤纷的色彩何止五色？赭红、深红、明黄、橙、青灰、绿、灰绿、灰黑、灰白、紫、蓝的色彩在不同的光线下变幻出目不暇接奇丽无匹的景象。这些鲜艳的色彩勾勒在纵横的皱褶与凹凸的纹理中，幻变难测。近处，彩虹般的山岗如一座座城堡密密匝匝地分布在偌大的山谷中，远处更连绵成一片，犹如恢宏的城墙——燃烧着炫丽火焰的巨大城墙。这就是令人窒息的五彩城，曾经的死亡之地，现在的梦幻之城，燃烧的山谷。看过些许风景油画，以为那些鲜艳的色彩只是艺术家的加工。看过五彩城的照片，一直以为那种缤纷的色彩是摄影师巧妙运用光线与后期处理的结果。只有站在这高高的看台上，我才相信这些色彩都是真实的存在，它们就会聚在我眼前。不论是油画还是照片不过是对现实片段的撷取，贫乏的只是自己的想象力。

这是巨大、苍凉的洪荒之地，听！呼啸而过的漠风，带来远古的气息。目力所及，尽皆色彩的世界，如此纵远、辽阔，让人不得不心生敬畏。寂静，除了呼啸的风声，就是一片寂静，一种让人肃穆的寂静。寂静营造出巨大的空间，自然在其间兴笔挥洒，将我从平凡的生命中剥离出来，融入永恒的画布。有人说空旷是一种美，尤其是在新疆。此刻五彩城正在为我见证这种令人震撼的美。站在这里，才能体会到什么是天地之大！这是一种大气之美，粗犷、朴质、苍劲、雄浑，不带一丝雕琢的原始之美。仿佛被时间的长河所引领，逆流而上，追溯着生命的源头，让人心神俱醉。

乌云从北方的天际漫卷过来，挟凛烈的北风以无可匹敌的气势扑向大地，与阳光争夺着五彩城的每寸土地，留下斑驳迷离的光影。不知道湛蓝天空下的五彩城会是如何得摄人心魄，我只知道，此刻在黑色的浓云与灿烂的阳光交相辉映下，五彩城的色彩是如此瑰丽，流露着一股这边是地狱，那边是天堂的诡异与神秘。

风越刮越肆虐，渐渐让人难以站立。北方的天空漆黑如墨，黑色的幕布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扯动，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所剩无几的蓝天，浓重的云层已经开始侵蚀高悬南方的太阳。最后的一点儿时间我期望能近距离接触一下这个洪荒的世界。五彩的山丘，覆盖着脆弱的烧结岩，只需用手指重重地戳一下，彩色的土壳便被洞穿，露出下面的浮土。难以置信的是这瑰丽的色彩尽是生命燃烧的灰烬。亿万年前的丛林湖泊沉积成厚厚的煤层，历经亿万年的地壳运动得以重见天日。却在雷电与日晒中化为熊熊烈焰，吞食天地，最终一切尽归尘土，于是成就了这不朽的画卷、自然的杰作。可惜这美景在人类面前太过脆弱。

行走在山丘间，死寂的天地、光怪陆离的岩石让人恍若漫步在生命诞生之初的星球。风穿过山谷，被嶙峋的山岩撕捋成丝缕，发出痛楚的嘶吼。匍匐于地的蒿草在朔风中瑟瑟发抖，以它纤细的枝叶对抗着天地之威。造型奇异的岩石上层次清晰地绘制着不同的色彩，一道灰白，再添上一道明黄，然后是橙色、赭红、深红……，艳丽得宛如雨后彩虹。蔓延开去，转过一道弯，却又转换成不同的色彩与纹理。柔和的有如天空的云霞，浓烈的好似节日的焰火。慢慢地走，慢慢地看，丰富的色彩让人久观不厌。五彩城也是一座化石的宝库，幸运的话，除了眼前的景致，还能看到稀奇古怪的化石，或者捡到火红如血的玛瑙。

风化的烧结岩是脆弱的，不忍落足，这是亿万年成就的美景，何忍践踏？只在山谷中漫步已经足以饱览造型各异的彩丘，多一点儿耐心，多绕一步路，就多保留一点儿瑰宝于后世。然而五彩城似乎也同木垒的胡杨林一样逃脱不了被私人企业承包的噩运，只知收钱不知保护的私企仅仅架设了一小段铁丝网，刷写了几句标语哪里能回护住这么广阔的五彩城？只冀希望于游客自主的保护意识，在今天的中国是远远不够的。希望国家能接手管理五彩城，建立国家地质公园，而不是短视地承包给私人。否则，百年之后，这一自然的馈赠只怕要破坏殆尽了。

乌云上来了，遮蔽了阳光，豆大的雨滴疏落地打在彩色的大地上，溅起些许微尘，留下晕湿的痕迹。失去了阳光守护的五彩城顿时显得凝重、暗哑，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车飞驰在回程的戈壁滩上，远处的天空难得的露出一片蓝天，一抹从天际涌起的白云被躲在云后的阳光镀上了一层粉红色的釉彩，长长的云线低低地压在地平线上，与天地相交处舒缓起伏的火烧山遥相呼应。以旷廖的天地为幕，普通的景致此刻却显出难以描述的壮阔之美，让人只想立刻跨上骏马飞驰而去，一探究竟。此时，我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为何草原游牧民族如此富有攻击性。辽阔的草原培育了他们广阔的心胸，方寸之地难以禁锢住他们自由的天性。眼前困苦的生活与远方壮美的风景相较，让人对视线之外的美妙世界充满了想像，敦促着人不停地向着太阳升起落下的地方去探寻。茫茫的大山与连绵的丘陵，让人望而生畏的同时，也隔断了中原人探索远方的视线。但是，在这里，即使天边高耸入云的大山，横亘在天地间也显得那么低矮，还有什么能阻挡轻快的马蹄？

回到奇台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往返七个小时的奔波，换取一个小时美妙的视觉盛宴，非常值得！没想到，在即将离开新疆辽阔荒原的时刻，得到了大漠慷慨的馈赠，真是幸运。

三点，在长途车站对面的小店里品尝了奇台特色小吃黄面后，我们登上了返回乌市的长途车。雨时大时小，我望着车窗外发呆，脑海里回放的依然是五彩城令人难忘的景色。

深秋凛冽的寒风吹散了乌市五一星光夜市的维族商贩们，冷清的街道，零星的小贩让乘兴而来的我们不免有些郁闷。好在街边一家店里飘出浓浓的牛肉汤香味儿，慰籍了一下我们失望的肠胃。在这寒冷的夜晚，有温暖的灯光，漂亮和气的服务员，整洁的环境，一盘油汪汪的椒麻鸡加上一碗滚烫香浓的牛肉汤，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