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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92岁的要饭人---一个抗日英雄凄凉心碎的晚年

文章来源: 生活周刊 于 2004-02-07 16:01:35

让我们把“92”这个数字倒过来就是“29”。63年前,29军大刀片曾壮我国威,让侵华日军鬼子兵闻风丧胆,屁滚尿流。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在今天,当然是“最后一批人”。

  

  杨云峰,92岁,29军老兵。他家住河南省舞阳县北辛渡大墙后乡。我和我的同事98年6月去他家采访时吃了闭门羹,我们足足等了四天也不见他的人影回来。后来,听说他要饭去了。当时的舞阳县骄阳似火,麦浪翻滚。百般无奈,我们几个一商量:“看看他家里什么样也好”。于是,我光着大膀子沿河边走了七公里去邻村他86岁的妹妹家,老太太再操小脚顶烈日沿河堤陪我回到他家。

  

  “鬼子当年到咱这儿来了,他们进村的第一件事就是抓女人。”老太太边走边对我说:“杨云峰是日本鬼子投降以后回村的,他当时穿着军衣,背着大刀。”

  

  用钥匙打开他的房门,众人一看,果然,家徒四壁。

  

  老太太说他早丧失劳动能力了。“四处要吃要喝,确有其事。”

  

  杨云峰膝下无子、亦无老伴。“他已经独身多年了”老太太说。

  

  杨云峰的家乡是贫困县,他所在的村庄里居然没有一家象样的饭馆。村头有家炊饮小店卖“呼啦汤”和大饼。“呼啦汤”是用猪下水做的“大锅烩”。锅的直径有两尺,支在一个大油桶改造的炉子上,勺子是全木的,似乎没有锅盖。“呼啦汤”一煮就是一天,蓝天微风之中四起的是“嗡、嗡”的蝇声。

  

  村里的干部看来对他也有看法,说他90岁了还和人家吵架;说村里的财政支出拮据,所以。不过37岁的村干部对他前几年思维清晰时讲起抗战恶仗就失声痛哭的事,仍然记忆忧新、历历在目、感慨万千。

  

  杨云峰有个女儿,家住丰台东高地万源南里17栋1单元10号,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不好处,”杨云峰老人这样对我说。他每次来京,我们都能见上一面,好好聊聊。每次,我都再把老头儿送到他女儿家,然后,他再出走。他女儿家住在五楼,杨老汉登楼从不喘,就象他的破衣服从不换一样。

  

  杨云峰1908年生人,为了吃饭,他1926年在绥远参加冯玉祥的西北军。“当时的师长是冯治安中将,旅长是何基沣。解放后何基沣担任农业部副部长,还常常接济我。”这是我们后来见面时他告诉我的。有人说他是老糊涂,我却感到他95%的思维脉络是清晰的。人们之所以躲避他、恐惧他,完全因为他是穷人,他是老人。他如果是个将军,人们对他的评价会天翻地覆慨而慷。

  

  杨云峰老人身体素质好,他的身板永远是挺直的,抗战胜利50周年的1995年,80多岁的他还能在卢沟桥边上的宛平城上抡大刀,足以证明其英雄气概。如果他是贪官污吏、鸡鸭鱼肉、前呼后拥,那么,他肯定活不到今天。狼使鹿似箭离弦、饿使鼠机敏翻飞、贪使人心惊肉跳、色使人骨断神伤。但是,让贪官污吏过杨老汉的生活而长寿,怕是无一人能点头称是。

  

  我感到,92岁老汉要饭并不能说明一个人的廉耻,它只能说明一个人命运的坎坷。杨老汉对我说:“1931年,‘九一八’事变以后,29军整军备战,准备抵抗日本的进攻。1933年1月侵华日军占领了山海关、2月进占热河、3月进犯我长城喜峰口!”老人激动起来,他站立着,插着腰,不时挥手大声喊:

  

  “何旅长下命令了,用大刀!夜袭!宁为战死鬼、不作亡国奴!”

  

  ?D?D好象日本鬼子又来了似的。

  

  我知道1933年3月,在北京密云县喜峰口罗文峪的战役,29军歼灭日寇6000余人,击毙少佐以上军官53人,缴获坦克11辆、装甲车6辆、大炮11门机枪36架。29军当时牺牲了多少人?我没问他。他是幸存者。我问他外孙女才知道他浑身都是伤,日军子弹从他左脸颊穿进,使他上下槽牙全掉了。耳朵早被大炮震聋了,身上、手上也都是伤。

  

  杨老汉告诉我,1940年的宜昌战役他参加了,那次战役中张自忠将军殉国。1945年,他的部队驻扎河南开封时,他向长官申请回家。“当时,只带了一把29军的大刀片回去,盘缠没到家就花完了。”

  

  作为29军的一名老兵,杨老汉年年都来卢沟桥看看,不是为了感怀,而是为了生存。他认为当年的战场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把毫无关联的纪念章都别在胸前,仿佛是对63年前自己与日本侵略者血战过的首肯。每次,他都能给我讲讲当年的激战情景。虽然不太清楚,但是我却很满足。我曾经告诉过他,我在日本留学期间采访了十几个侵华日军老鬼子,他们每月的退休金有十几万日圆,每月还有天皇给的五万“恩给”。他们的医疗也有保障。他们在一种比较现代化的社会状况中生活着。杨老汉听了沉默片刻,挺起胸膛说:

  

  “他们再敢来,我还要迎上去!”

  

  他的裤子很破,谁都可以看得出来。

  

  请他吃饭时我观察到,掉在桌上的面条被他拾起来放进碗里。

  

  他的破书包是1952年买的,那里面几乎装下了他全部的家当和让人辛酸的食物。我每次见面都给他钱,我友谊商店的朋友们在参观卢沟桥时,都倾其所有资助他。每次送他走,我都有一种犯罪感。“我这把老骨头这次,就不知道放倒在哪里啦!走到哪算哪吧。”他对我说。

  

  我想,再见他两次,我就会说河南话了。

  

  我给他准备了几套衣服,如果再能遇见他,想给他换换。

  

  1937年,29军官兵有十万人,卫戍北平、威风凛凛、声震八方。卢沟桥事变之后直至抗战胜利,29军官兵一直在抗日战争烽火的最前线与侵华日军血战,29军在反侵略战争中是付出牺牲最多的中国军队之一,中国的历史上详细地记载着他们,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事隔63年,29军官兵还剩下不到两个排的人了,他们分布在中国大陆各省,台湾岛上和美国、加拿大等地。92岁腰板挺直的29军老兵杨云峰,就算其中的一人。

  

  我想,他到死也是光荣的,何况他今天还健康地活着。电视人们难道不想给历史留下什么活生生的资料去拍拍他吗?难道不想拍拍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吗?普通人的命运不就是我们民族的历史吗?不就是我们国家的昨天吗?

  

  最近,我在采访几位三星将军时,都向他们提及了国民党军老兵的生活拮据与艰难。我向首长汇报说,他们其中很多人都说:“经济上的资助是次要的,只要民政局的干部来看看我,就算是对我‘国难当头、挺身而出’的肯定了。”

  

  87岁的郭林祥上将非常客观地告诉我:“在抗日战争的正面战场是国民党正规军在打,可八路军、新四军在敌后的抗战牵制了大量的侵华日军有生力量。绝对不能忘了他们。”郭将军要我针对国民党老兵的实际情况,给中央有关部门写报告,以引起足够的重视和出台相应政策。

  

  我不知道该不该写这样的报告,也不知道寄给谁,更不知道电视人们的镜头是喜欢对着小燕子呢?还是喜欢对着穷困潦倒的老头儿们,我只知道许多脍炙人口、动人心弦的故事会在中国民间世代流传着,而且,任何党派也左右不了这些故事的传诵。这些故事是对历史的评价、是对美德的颂扬、是对时弊的褒贬、是对外国入侵者的鞭挞。不过,有些故事的尾声是可以修改一下的,只要去做,还来的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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