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经济观察:资本流向全球，利润流向西方 -- 西风陶陶

杯子兄帖的原文颇为有趣。原文作者的本意可能是想阐述一下房宁教授的“资本流向全球，利润流向西方”的观点，因此举了不少的例子，感情也充沛。但是由于对现代市场经济体系以及企业运营知识的一知半解，文章读上去更象是个笑话。

作者的观点：“中国人创造的财富跑到了西方人的口袋里去了，也同时跑到了日本人，台湾人、韩国人等亚洲富国或富裕地区的口袋里去了。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果呢？原因很简单，一句话，就是中国人是在靠出卖自己劳动力在替别人打工！因为中国人没有自己的资金和技术，没有培育出自己有效的消费市场。实际上，中国人是在模仿亚洲的其他国家，靠引进别人的资金与技术（外资），靠别人的市场（外贸）来发展经济的。”

其中“中国人没有培育出自己有效的消费市场”一说纯属呓语，不值得讨论。而本文的主要论点“中国人创造的财富跑到西方人口袋”来看，思路中的最大问题在于作者误将“制造Manufacturing”环节创造的价值等同于“商品Product”产生的价值了。

随着全球化的迅速提升，产业范围的专业大分工早已不是一件新鲜的事情了。有一个所谓的BuzzWord，叫做“VCGR - Value Chain Global Reconfiguration, 价值链全球重组”，讲的就是这个事情 － 在全球范围内找到最合适的企业来做最合适的工作。其基础是产业内各环节专业化的高度提升带来的分工细化、资本寻求最低成本创造最大收益、以及不同市场可能存在的法令法规的限制（如2004年之前外国零售商不能在中国市场独立运作）。于是，我们看见了一个贴着欧洲品牌（如Nokia）的手机，由韩国公司设计（如Bellwave），由台湾公司生产（如Solectron），由一家美国的分销商在中国市场进行推广（如Cellstar），最终在一个中国的零售商店铺里实现销售（如苏宁）。而细细看来，可能这家欧洲手机商内部还有许多外包分工 － 如可能用了美国的IT服务商（如EDS或IBM）进行全球IT管理，4A公司（如Ogilvy&Mather或Sachi&Sachi）进行媒体和公关管理，等等不一而足。不仅是电子行业，其他各个行业，如汽车、金融、消费品、等等，莫不如是，程度不同而已。

就消费品，特别是高档消费品而言，过去20年里的趋势是，价值的重心从制造环节向价值链的两端转移 － 后端的研发和前端的营销及服务。原因也很简单 － 制造环节的know-how门槛相对较低，原材料和人工费用相对低廉的地区顺理成章地吸引了大量的FDI，从而造就了充足的制造能力的供应。在这种背景下，各个行业内的领先企业都在仔细思考自身将来的核心竞争能力并作出相应的运营模式转型。总的来说，目前可以看到三种主要的业务侧重模式，这里仍然以电子行业来举例子：(1) 以研发为中心的“高通模式”。在研发上投入巨资，不断推出新品。如Intel、Sony、Microsoft、Pfizer等都可归入此类。创新能力无疑是这类企业的命根子，或者说“核心竞争力”。(2)以营销和服务为中心的“IBM”模式。IBM在90年代初期由郭士纳执掌帅期以后进行了激烈的变革，将原来以硬件为中心的企业全面转型成了以客户为中心的企业。这类企业的关键在于其营销能力（包括客户理解、市场沟通、价格调整、渠道管理等等）。有名的企业诸如P&G、NIKE、LVMH、通用汽车等。还有(3) 以制造为中心的“Solectron”模式。这类企业更注重于规模的扩大以取得规模效益, 以及整个供应链，特别是采购和生产环节的效率提升和优化。有名的这类企业包括象Dell、Flectronics等等。虽然说很多中国企业都是在做如作者所说的“出卖自己劳动力在替别人打工”的加工模式，然而真能做到效率一流，精益管理的实在是少而又少。

现在来看原文作者的耐克例子。“据原上海市市长徐框迪说，一次朱总理在接待一位耐克鞋的台湾代理商时问他在中国的企业办得怎么样，该代理商说，耐克鞋的70%都是在中国生产的。总理问，一双鞋在美国能卖到多少价钱，代理商说大约是160美元一双。总理又问，那么我们中国能从每双鞋中赚取多少钱呢？代理商说，大约只有3～4美元吧。” － 注：“徐框迪”应为“徐匡迪”

做个很简单的分析就可发现里面的有趣之处。首先假设其一双鞋“160美元”的说法为真。根据Nike过去十年的财务报表来看，其毛利率（Gross Margin）稳定在40％左右。如果不考虑销售率(sell-through rate)等因素那么一双鞋的综合采购成本（COGS）就在96美元左右。刨去检验、进口税费、报关、物流等杂七杂八的费用那么我们基本可以得到生产商的售出单价最多也就在50-60美元。但是如果国内的生产商假设每双能赚“3～4美元”，那么净利润率就达到了5%到8％！知道Nike自己过去10年的净利润率是多少吗？10年平均值是6.7%。1997年最高，达到8.7%，而在1998年只有4.2%，2003年是4.4%。这真是个“利润流向西方”的好例子啊。嘿嘿，还说什么“当朱总理得知实情后，气得连饭都没有吃”，这莫不是把诸位看官都当傻子了不成？

当然，一般来说，单从利润率来看，确实存在研发型企业高于营销型企业高于生产型企业的情况。然而，利润率只是故事的一个方面。研发型企业最大的便是研发投资失败风险，非有强大实力者不足以抗此风险。营销型企业的情况较为复杂。相同点是随着竞争的日益加剧带来营销费用的水涨船高。手里有一份旧报告，是Morgan Stanley在2000年发布的奢侈品公司运营分析。里面研究了包括Bulgari, Gucci, LVMH, Tiffany在内的近二十家公司。下图是其研究的奢侈品行业近年来的广告费用变化。

根据营销类企业不同的业务模式，他们其他开支的侧重点又很不同。象GAP、LV这样以零售为中心的企业其最大的成本之一就是店铺的扩张而带来的固定资产压力。GAP这样一家过去20年的明星企业就是因为近年来的店铺扩张过速，以及产品设计的转型不成功造成了2002和03年的大幅亏损。而象Nike、Nokia、P&G这样以分销为中心的企业面临的主要是应收帐款和存货的压力。下表是Nike近三年来的收入与存货和working capital（应收帐款－应付帐款）的比较。二者相加几乎达到了收入的40%。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为NIKE加工的生产型企业如果如果利润率（Net Income %）能与NIKE达到类似的地步，那么其盈利能力(ROIC)一定要好得多得多。

(单位：百万美元) 2003 2002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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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venues 10,697.0 9,893.0 9,488.8

Inventories 1,514.9 1,373.8 1,424.1

Working Capital 2,664.7 2,321.5 1,838.6

其实，我并不全盘反对“资本流向全球，利润流向西方”的观点。所反感的是现在许多“专业”媒体的一知半解和夸夸奇谈的作风。又例如，在文章的末尾，作者用诗人的语调饱含激情地说：

……“迅速而空前爆富起来的西方社会，因过度性的消费都普遍地患上了严重的消化功能紊乱症，因无法也无力去消费掉他们所攫取来的巨额财富而不得不将这些财富通过各种金融衍生手段不断地转化为一种虚拟的存在，如股票、基金、证券、名画和各种价值连城的收藏等。一个无比辉煌的虚拟金融世界就此而悄然诞生了。实物链被截断，虚幻主宰了世界。”（作者显然对金融一无所知）

……“中国的贫穷具有‘世界意义’，因为它无意之中以自己身不由己的被剥削起到或发挥着了摧毁着这个不公平的世界的作用，中国无意之中起到了全球资本主义掘墓人的作用，成了不公平世界的头号杀手与克星。中国人失去的也许只是物质或财富，而得到的，却是建立在对旧世界摧毁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新的世界格局。中国将以她自己的方式来重建这个世界，一个和谐而又公正的世界。”（天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中国的贫穷是世界经济危机的根源！要铲除这个根源，就必须改变不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让勤劳的中国人民起其他各国人民尽快地富裕起来。 ”（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腔调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对了，昨晚上重温电影《刘三姐》，听到刘三姐嘲笑莫老爷的一首歌我才恍然大悟 － “不种芝麻他吃油，不事桑麻他穿绸。穷人血汗他榨尽，他是人间强盗头。”原文作者的立场和观点原来是和刘三姐一脉相承的（顺便说一句，本人非常喜欢《刘三姐》这部电影）。这种鲜明的阶级立场和朴素的阶级感情着实值得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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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这样一篇东西可能并不适合西西河的。只是一个没忍住…………

• 【西西河电子期刊】第14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