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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一生只做一件事(一) -- 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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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一生只做一件事(四)

王大人瞎编的那几句顺口溜,让张五儿的脑袋疼得像破裂了似的。

那十八个字,张五儿念了好多遍。王大人就像教学童一样,教他念过好几遍。他小时候也上过两天学,所以背出这些字倒并不为难,可是要说这乱七八糟的几句话有什么奥妙,那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的。这几个字,难道是天师作法的咒语?

“打小爷,干什么?”打死他呗,谁吃饱了饭没事做跑京城来瞎打架?不是打小爷,用得着我张五儿大老远赶来?“让你打,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身子壮、力气大呗,这不也是明摆着的吗,又有什么好问的?“要打他,是哪个?”不是说过好几次了,两个老公呗,娘娘呗,我跟小爷无怨无仇的,打他做什么?这狗屁王大人,读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这三件破事,件件都简单明白,有什么鬼奥妙啊,真是穷折腾。

但官儿们很快又来折腾他了。这次来了七个官儿,张五儿真是大开眼界。

一个官儿操着南方口音,大声叫道:“上刑!”可是没有人应,再叫:“上刑!”又没有人应,又叫:“上刑!”还是没有人应。那官儿气得发狂似的连连拍案,皂隶们才像从梦中醒来——要不是挨了一顿打,张五儿只怕已经笑翻了。

那官儿也不觉得丢人,叫人拿纸笔来,让张五儿画宫里的地图。另一个官儿似乎聪明一些,问:“你怎么识得路的?”

张五儿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我是蓟州人,没人领着,怎么可能识得路?”

这官儿也不生气,又问:“谁领的路?”

张五儿说:“大老公庞公,小老公刘公。他们已养了我三年了,还给了我一把金壶一把银壶。”

前一个官儿问:“做什么?”

张五儿说:“打小爷。”

这时,坐在中间的一个官儿忽然一拍案,推了一把面前的东西,“嚯”的站起来说——虽然压着喉咙,声音却不小:

“这事儿可问不得了。”

张五儿发了愣,看见那些官儿们果然不再审问了,互相看了看,收拾收拾东西,站起来走了。

这也太奇特了。回到牢里,张五儿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不禁暗暗发起笑来。这些官儿个个都腰粗腿硬,不管谁动一根小手指,就能将他碾得粉碎,谁知道他们喜欢瞎胡闹,一个官儿审了不够,三个官儿审,三个官儿审了不够,又要他背三字经,背了三字经还不够,搞来七个官儿审。真是越闹越大了。这事儿闹得越大,就越说明老公的本事大,就说明他没有跟错人,他出去的日子快到了,说不定他出头的日子也快要到了。

张五儿是盘算过的:打死了小爷,当然是犯皇法的,可不是没有打着那小爷吗?如果打死了小爷,庞老公、刘老公的事儿就办成了,他们就能得到好处,那我也就立了功,就该得着我该得的好处,至少弄几亩田种种;既然没打着小爷,那我就是没犯到皇法,这还能有什么事?就算有点破事,主使的人是他们几个,我不过是个小跟班罢了,当然是从轻发落,告老还乡。

那个“多眨眼”牢头听张五儿杂七杂八地说了一气,哼哼几声,说:“要我说,这事透着点儿古怪,前儿这王大人问得好啊,我要是你,这几件事也得好好想想。”

“问得好,好在哪儿?”

“多眨眼”说:“嘿嘿,嘿嘿,嘿嘿嘿。”

“王大人这么大一个官儿,做什么向我显摆?骨头也太轻了。”张五儿说。他想,那个王大人,分明是肚肠多过了头,要我赞他一声聪明罢了。这个“多眨眼”也说不出好在哪儿,只好打哈哈。

“多眨眼”说:“你说他骨头轻?他这么说是有奥妙的。”

张五儿说:“有个屁奥妙,以前那些官儿升堂,我差不多也那么说了,他们就没有教我背三字经。”

“多眨眼”说:“你哪里会知道,以前的官儿,有以前的官儿的奥妙,王大人呢,有王大人的奥妙,各有各的奥妙,各变各的戏法,你不懂的。”

张五儿说:“戏法?什么戏法?什么奥妙?”

“多眨眼”说:“呵呵,呵呵,呵呵呵。”

张五儿恼火之极,一张脸皮又烫又涨,眼睛都快出血了。他明明知道这个“多眨眼”牢头屁都不懂,比自强、万仓还傻着三分,比他张五儿差得远呢。可张五儿却偏偏会上这死牢头的当,让死牢头一会儿嘿嘿嘿,一会儿呵呵呵,总是占上风。要不是关在牢里,跟他打上一架再说。

“多眨眼”又说:“你那两个亲戚也没脑子,成心让你送死不是?”

张五儿发怒了,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他们会让我送死?他们会让我送死?我姐夫吃了豹子胆,敢害死他的小舅子?再说外父,我死了他又有什么好处,他女儿岂不是要守活寡?三舅是我老婆的舅舅,我死了我老婆不找他拼命?就算有一个两个不地道,三个人还会全都合起伙来谋我?嗤!满嘴巴胡吣!”

“你这死囚胆子倒不小,老爷闲着无聊,跟你唠叨两句,你倒向老爷呼喝起来。骂得好,骂得好,我也好久没玩把戏了。”

“多眨眼”说着哈哈大笑,兴高采烈地招呼了几个人,推门进来,一起动手将张五儿锁在了匣床上。

张五儿仰天躺着,全身动弹不得:手脚伸曲不得,脊背贴着粗糙的硬板,连头发也给栓住了,从头到脚只有四个地方可以动一动,一是眉毛、眼皮、眼珠子,二是脸颊、唇舌、牙齿,三是手指头,四是脚趾。

起初小半个时辰,张五儿还没觉得怎么样,渐渐地就感到骨头酸痛难忍,脖子发直,手筋“啪嗒啪嗒”地跳动。到了黑夜,蚊子成堆地飞着,纷纷落到皮肉上,像盖了一层黑纱,他浑身痛痒难当。他以为腋下、裆部和贴床板的腰脊之类的隐秘部位,蚊子钻不进去,可是臭虫在那里出没。他哭哭喊喊,求爹爹告爷爷,一个劲地讨饶,可是没有一个人理睬他。到深夜,他再也憋不住尿,痛痛快快地尿在了裤子里。

尿过以后,他讨饶的声音慢慢微弱下来,后来也就张张嘴巴应个景,不再发出声音。这时,老鼠也出来了,到处瞎窜,在他周围打架追逐,有一只老鼠在他的肚子上散步,脚步细碎清凉,还有一只老鼠,从他的额头上忽倏奔过。

他觉得这些老鼠简直是他的半个救命恩人,因为老鼠所到之处,蚊子就会飞走,他身上就像揭掉了一层黑纱。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五儿在迷迷糊糊中看到,“多眨眼”带了几个人,笑嘻嘻地进来,解开了他身上的绑缚锁链,然后将他从匣床上放下来。张五儿在地上滚了一个圈,软软地躺在墙壁脚下,像一个烤熟了的冷番薯。

张五儿睁开肿得像胡桃的眼睛,在喉咙底里说:“饶了我吧大爷。”

“多眨眼”使劲皱起鼻翼,咬着牙说:“瞧你这死猪样,太恶心了。”

关键词(Tags): #一生只做一件事#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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