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凝固的音乐 -- 晨枫

现代建筑和现代主义建筑不是一个概念。现代建筑是一个时间上的概念，所有在现代兴建的“主流”建筑都是现代建筑，但现代主义建筑则特指Bauhaus那一路的风格。进入20世纪，各种哲学和艺术思潮风起云涌，现代建筑再也不像历史上一个时期以一个风格为主导了，而是群雄并起。现代主义只是其中的一个，同时兴起的还有其他主义。胡适曾说过：“少谈些主义，多研究问题”。但是谈现代建筑而不谈主义，这实在是不可能的。这许多主义中，有的是由哲学和艺术思潮而来的，有的则是建筑师自己为了标新立异而标榜的。为了便于讨论，很多相似的或者衍生的主义都归并到一个大标题下，同时更多的“小主义”只能割爱了，否则这水一直灌下去，非衰竭而死不可。

在20世纪初反对折衷主义建筑风格的几种趋势中，现代主义无疑占据了主流，但表现主义是其中较为重要的支流之一。和现代主义不同，表现主义强调表达个人的主观感受，引发人们的激情，和象征某种意念、传统或形象。他们大胆尝试各种不规则、无理性的形状和组合，并不一定追求形式和功能的统一，甚至不一定追求形式和理性的统一，而是追求形式和感受的统一，追求某种象征意义。和Art Nouveau模仿具体的花卉、草木不同，表现主义的象形是高度抽象的，是哲理性的。表现主义在20世纪初曾经在德国和低地国家流行，米斯、格罗皮乌斯在投身于现代主义之前，都曾经是表现主义的一员。甚至Bauhaus在一开始也是表现主义的阵营。纳粹上台后，表现主义、现代主义和其他先锋派的艺术思潮都被打成腐朽艺术，在高压下窒息了，直到战后才有机会重新浮现。在现代建筑和材料技术的支持下，表现主义的表达手法不再受技术条件的限制，在人们普遍对千篇一律的现代主义多有厌倦的现在，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格罗皮乌斯曾经是早期表现主义的一员，这是他在1921年设计游行死者纪念碑（Monument for the March Dead）

米斯也曾经是早期表现主义的一员，在1926年设计的德国共产党领袖李卜克内西和罗森堡的纪念碑，清水砖结构

可惜在30年代被纳粹拆毁

1917年建造的“船”（Het Schip），这是阿姆斯特丹学派的代表作，这其实是一个公寓，但建得像船一样，有桅杆和船体

一战后的德国是表现主义的大本营，Bruno Taut的Glashaus（意为玻璃房子）是一个代表作

1919年建造的柏林大剧院（Grosses Schauspiethaus）是另一个早期表现主义建筑，由Hans Poelzig设计，顶棚像钟乳石。这种表现人性和自由的东西在纳粹手里被用石膏遮盖起来，在战后也没有复原，于88年被拆毁

柏林郊外波茨坦的爱因斯坦塔（Einstein Tower）是早期表现最重要的作品，由Erich Mendelsohn设计

这是给爱因斯坦作相对论实验用的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如此新奇、抽象和不可思议，爱因斯坦塔当然也要同样地新奇、抽象和不可思议

内部也是奇奇怪怪的

Fritz Hoger在1923年设计“智利大厦”（Chilehaus）是为一个以经营智利航线起家的轮船公司而设计的，当然就像一艘船一样，不光有尖锐的船首，还有弯曲的船帮

Chilehaus的侧面地窗使人联想到旧时代驰骋于大西洋上的豪华邮轮

不过表现主义这艘船没有航行多久，30年代纳粹上台后，将表现主义打入腐朽艺术的名册，表现主义的大本营就此陷落了

好在这艘船还是有生命力的，即使在德国，这艘船在战后也重新航行起来，这是Hans Hollein的法兰克福现代艺术博物馆

Hans Sharoun是30年代表现主义的老将，57年为被战火摧毁的柏林爱乐乐队重新设计音乐厅，像一个具像的音乐符号

内部的观众席团团将乐队围在中间，而不是传统的箱形平面，顶棚设计依据声学原理，有助于音乐的传播

但除了声学需要外，顶棚也像一个巨大的乐器

左面是室内乐厅

Eero Saarinen是将门虎子，老爹Eliel Saarinen就是著名的建筑师，这是Eero的纽约JFK机场TWA航站，远看像一个展翅欲飞的大鹏

这是战后表现主义的杰作

换一个角度就是另一个情趣

室内也是充满了科幻的气氛

结构的弧线充满了浪漫

又充分体现了混凝土的塑性

连航班告示牌都和建筑的风格一致

这也是TWA最牛气的年代，哪像现在，在倒闭的威胁中战战兢兢苟延残喘过了90年代后，终于还是被美航收并了。收并的结果是TWA航站不再使用，结果纽约Port Authority（管港口和空港，也是911中世贸大厦的业主）提议在周围加建一个巨大的航站，Saarinen的TWA航站则改造为餐馆和会议中心。这样，Saarinen的建筑效果将完全破坏，自然受到建筑界的强烈反对。现在这段公案还没有了结

从结构上来说，这是薄壳钢筋混凝土结构，用蛋壳一样的原理来承受重力和张力

MIT的Kresge礼堂是另一个薄壳结构

Eero Saarinen的另一个著名的表现主义作品就是圣路易斯的Gateway Arch

这是为了纪念开发西部而建的，全称是杰佛逊民族扩张纪念碑（Jefferson National Expansion Memorial）

其象征意义不言自明

这现在是圣路易斯最著名的地标

华盛顿杜勒斯机场的航站大楼也是Eero Saarinen的作品

白天看更清楚，像帐篷一样。上海浦东的新机场当然和这不一样，但要说一点没有受到影响，恐怕难以相信

除了这些大名鼎鼎的大作外，Eero Saarinen也设计了很多同样优秀但名气较小的作品，像这个耶鲁大学的Ingalls滑冰馆，常被戏称为“鲸鱼”，很明显地象征着花样滑冰的舒展和优美的动感

麻省理工学院的小教堂（MIT Chapel）是另一个例子

有谁会怀疑他们不是正在聆听上帝的声音呢？